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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妖譜(2)》 第五十二章 孰湖(3)

“都辦妥當了?”司狂瀾喝了一小口湯,勉強點點頭,“總算有些進步。”

苗管家忙放下碗筷道:“回二爺,都辦妥了。曉鏡的事,多給司府添麻煩了。”

“此話不必再講,我既讓進得司府,就不計較別的。”司狂瀾又喝一口湯,“府那邊無非多一樁無頭案,也算不得麻煩。”

“死囚被劫,府能輕易過去?”柳公子慢條斯理地挑著魚吃,突然眼睛一亮,對著司狂瀾道,“你剛剛說啥?湯有進步?”

“除非苗管家當時做事不利索,否則府再過一百年也查不到司府頭上。”司狂瀾看也不看他,破天荒地給自己又盛了一碗湯,“鮮還差得遠,好歹能吃得下口了。”

能得到司狂瀾的夸獎,哪怕是這種刻薄的夸獎,都比出門撿銀子還難。柳公子頓時得意起來,桃夭:“瞧瞧,我說我早晚能在烹飪界封神的!”

“阿彌陀佛,等你封神的時候,我們大概已經仙游了,也不需要吃飯了。”磨牙邊吃素菜邊跟滾滾說,“對吧?”滾滾一邊啃豆腐一邊點頭。

“吃著我煮的飯,說著氣死我的話,你的慈悲心被狐貍吃了吧!”柳公子直接把盤子從滾滾面前拖走,“還想吃我豆腐,不給你吃!”

眼見吃了一半的晚飯被搶,滾滾一躍而起,跳到柳公子頭上使勁拿爪子扯他的頭發,里還“唧唧”罵。

柳公子疼得齜牙咧,仍不把豆腐還給它,只怒道:“夠了啊,再抓下去我不客氣了!磨牙,你知道的,我生起氣來連狐貍都吃!”

磨牙只說:“你把豆腐還它就好,再鬧下去,我怕你不用剃發也能當和尚了。”

“嘿你這小和尚,我……”話沒說完,柳公子突然定定地看著斜對面的桃夭,連頭上的狐貍都顧不得了,指著桃夭的頭頂道:“喂喂,桃夭,你的頭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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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正忙著啃的桃夭的頭上。

苗管家見了,驚道:“桃丫頭你頭上是怎麼了?”

司靜淵差點被還沒嚼就下肚的丸子噎住,指著的腦袋喊:“你冒煙了!”

司狂瀾最鎮定,隨手端起旁邊的茶碗,果斷地往桃夭頭上潑過去。

桃夭躲避不及,被潑了一頭一臉,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拍桌子,起指著司狂瀾道:“你吃壞肚子啦!潑我干啥?!”

司狂瀾手,淡淡道:“從未見過有人吃飯吃到冒煙,不知是你太,還是你家柳公子拿火藥做了飯?”

“關我啥事!”柳公子怒瞪著他,旋即跑到桃夭旁,不顧滾滾還在自己頭上,小心翼翼地仍在冒煙的腦袋,“這算哪門子怪事,聽說有人走著走著就自個兒燒起來的,你是不是最近火氣太大了啊?”

磨牙急道:“桃夭你平靜一下,別再發火罵人了,要不跟我念一段靜心咒吧!”

桃夭顧不得搭理他們,翻起眼睛往上看了看,隨后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將自己徹底靜止下來。

這樣,眾人面面相覷,又不敢上前問話,只得干等著。苗管家甚至想好了對策,萬一桃夭真燒起來了,旁邊的大花瓶里還有半瓶水,全倒上去或許能行,可是這好好的姑娘怎麼會冒煙呢?!

片刻之后,桃夭吐出一口氣,睜開眼,頭上的煙也漸漸散了。

眾人懸起的心這才放下大半,司靜淵小心地靠近,試探著問:“你沒事吧?”

柳公子出手在面前晃悠,卻眼神發直,沒有任何反應。

“桃夭,你說話呀。”磨牙十分擔心地扯了扯袖,“不會是燒著舌頭了吧?”

“若真燒了舌頭,倒是一件好事。”司狂瀾瞟了一眼,自顧自地夾了一青菜吃下去。

“快別玩笑了,我這就去找大夫。”苗管家起要走。

就在此時,桃夭突然一掌拍在飯桌上,杯碗盤碟全都跳起來。

“這個混賬,買紙不要錢的嗎?!”只聽咬牙切齒地說了這一句之后,轉眼間便沖出門去。

一桌人又是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待追出去看時,夜之下哪里還有桃夭的影。

“你發財啦?至于燒那麼多紙找我嗎?!”空無一人的倉庫里,桃夭舉著火折子,罵罵咧咧地在一地雜的貨里翻來找去,“還躲個啥?我人都來了,你還不滾出來!”

“桃……桃夭大人……”角落的木箱里傳出聲音。

桃夭循聲找到那木箱,掀開上頭半掩的蓋子,將火折子移近一看,氣急道:“你在這里頭做啥?!”

木箱里,趴著一只與狗差不多大小的,模樣卻不是世面上常見的任何一種,背脊上耷拉著一對翅膀,與蛇尾沒兩樣的長尾蜷在后,抬起頭來更嚇人,居然是一張人臉,七八歲孩子的面目,一雙細小的眼睛懨懨地看著,說話也有氣無力的:“桃夭大人,你可算來了。”再看它心口上,還掛著個小錦囊,一堆燒盡的紙灰躺在它旁。

桃夭憤憤道:“你縱是把葉逢君手里的紙都買了燒給我,我也還是那句話,你的病,我治不了。”

那小怪嘆氣:“幸好上回葉先生建議我多買些紙,否則我怕是沒命與桃夭大人相見了。”

“葉逢君建議你多買些紙?”桃夭眨眨眼,“他是不是還建議了你別的?”

“嗯,葉先生說若一次燒個五六七八張的,你來見我的幾率會大許多。”它老實地回答,“這錦囊還是他送我的,方便我把紙裝起來。”

“財迷心竅的混賬東西!”桃夭怒道,“他沒告訴你一次燒太多紙給我我會冒煙的嗎!”

“可我怕你不來啊。”它委屈道,“畢竟之前你見了我一次之后便再不肯出現。”

“我出現不出現有什麼意義呢?!都說了我只是個治病的大夫,你個子長不大是因為天生的發育不良,不是病,我幫不了忙啊。”桃夭氣得拍腦門,“你呀,不是讓你多吃多睡麼,說不定還能再長長個子。”

它虛弱地搖搖頭:“這次不是為這個。”

“哦?”桃夭一愣。

它艱難地把子直起來,跡斑斑的腹部,以及一道深深的傷口。

空氣里除了淡淡的腥味,還意外地混著一奇異的甜味。

桃夭皺眉,立刻將它自木箱里抱了出來,找塊稍微干凈的地方放下來,檢查一番后,自布囊里翻出一黑一白兩粒藥丸,白的喂它吃下,黑的碎了敷在傷口上,這才說道:“算你運氣好,正好我在京城,趕得及過來,否則你這傷勢必然撐不過兩天。是箭傷?誰有這本事傷你?”

它沉默片刻,吞吞吐吐道:“我是一路逃來的,早在欽州時便被盯上了。好不容易逃到京城,不曾想前門拒虎后門遇狼……還好留下一條命躲到這里來,倉庫里頭氣味雜,或能替我遮蓋二三,不讓對方那麼快找到我。幸而紙還在,索都燒給你運氣。”

“這就怪了,你不是一貫老實循規蹈矩麼,犯什麼大事了要被追殺?”桃夭不解。

算起來,認識這只孰湖也好長時間了。幾百年前它第一次燒紙給,求治一治自己“長不大”的病。說來它也是天生倒霉,為孰湖,它的同族們哪個不是壯,有馱山載河之力,偏它,生來就是個小狗樣,莫說馱個人在上,就連稍微胖點的貓狗它都載不,也難怪心里自卑,把長此生最大的理想。

關于妖怪孰湖,記載不多,連《百妖譜》上都只有寥寥幾筆,不過是“生于崦嵫山中,人面蛇尾,有翼能飛,最喜載,常人不可見也。”的家伙。桃夭見過的妖怪也算多如牛了,但像孰湖這種沒有別的好,只喜歡馱著人或跑的妖怪,倒也沒多。不過在看來,這實在是一群毫無趣味的家伙,整天馱著東西跑來跑去有什麼可高興的,牛馬還不讓人騎著呢,偏它們一點脾氣都沒有,還拿這件事當一種榮耀與使命似的。并且雖然它們數量不算,大部分時間還在人界活,但知名度卻很低,普通人類,包括大部分妖怪,本不知世間有孰湖的存在,原因是孰湖只在傷與臨死前才會顯形。正常的它們,如同無形之風,默默地穿梭世間,莫說被看見,連被談起的機會都沒有。

對孰湖而言,終形已經算個不大不小的悲劇了,而這只發育不良的家伙更倒霉一些,它天生比同族們弱小,馱不起重,所以不難想象它曾遇到過的嘲笑與排。桃夭第一次見到它時,它正馱著一團瑩瑩亮亮的五彩華,自空中落下來,又把華送進那宅子里,放回躺在病床上的老頭里后,才著氣來拜見

它跟桃夭說,那團,是老頭的“魂”,許多人臨死前,都有想見的人,或者想歸去的地方,它做的,就是將這些彌留之際的人的“魂”帶出來,再馱在上去完對方最后的念想。

方才,它帶著老頭去見了他一直忘不了的青梅竹馬。已過花甲的老太太,子還算朗,抱著小孫兒坐在門口搖撥浪鼓。老頭在旁看了好久,然后高興地跟它說,“你看,小紅手上戴的戒指,是我當年送的。那會兒小紅長得可好看,我也長得好看,暑天給我熬荷葉粥,冬天我帶玩雪賞梅,雖緣分不夠未伉儷,但那些日子吧,不論何時想起,都是亮閃閃暖洋洋的。之后,我離家半生不曾歸去,如今見村口的井還在,那些個梅樹也還在,小紅也還在,日子還很好,如此,我就算上了黃泉路,也不覺得心慌了。”

說罷,它有些不好意思:“桃夭大人,你莫要笑話我,離開崦嵫山來到人界的這些年,我馱的都是這些。我也想跟同族們那樣,負千斤亦可來去自如,只恨這子不爭氣。”

說這話時,他們正在老頭家門外的樹林里,沒等桃夭開口,一陣哭聲便自宅子里傳出來。

它怔怔地往那里頭看了看,搖搖頭:“又走了一個。”

“不如你再進去看看?”桃夭忽然道,“反正普通人也看不見你,進出倒也方便。”

“人已經沒了,還有啥可看的?”它不解。

“去看看他走時的模樣,是愁還是笑,悲還是喜。”桃夭笑嘻嘻道,“你看清了來回我,我再定奪要不要給你治病。”

它立刻進了宅子。

不多時它出來,對桃夭道:“兒微微仰著,走得倒十分安詳,跟睡著了沒兩樣,就是兒孫們哭得傷心。”

“這樣啊。”桃夭撓了撓鼻子,“那就不必給你治病了。”

“啊?”它急了,在桃夭旁跳來跳去,“為啥啊?他走得安樂,可我還是不長個子,這跟你治不治我有啥關系?”

“你們孰湖存在的意義,就是馱東西唄。對吧?”問。

“對啊,可是……”

“那你馱了啊。”桃夭打量著它。

“不對不對,”它直搖頭,“我馱的都是這些輕飄飄的,我想跟同族們一樣強壯,你可知道,我有些同族是可以馱起一座山的,且上天地、冰川火海,沒有哪里是去不得的。這才是真正的孰湖該有的樣子呀!”

“輕飄飄?”桃夭笑笑,“能有那樣的笑容,你馱的可一點都不輕啊。”

它依然著急:“桃夭大人,真的是很輕,我求你幫我,天下間唯有你能幫我了!”

桃夭撇撇:“求我也沒用,你的子不是病,發育不良罷了。要不你多吃多睡,看看這樣能不能長大一些。好啦,我還有別的事忙,后會無期。”

說罷也不管它在后怎麼挽留怎麼哀求,都毅然離去,并且在之后又收到它好幾次燒的紙時,也沒有去見它。直到最近幾十年來,它的紙才消停了。還以為它終于想通了呢,不曾想今天居然又轉回它面前。

倉庫里,面對桃夭的質問,它一直嚅囁著。

見它這樣,桃夭扔掉燃盡的火折子,不耐煩道:“不說拉倒。你燒紙給我,我來了,也給你治傷了。以后你再敢燒一堆紙給我,我保證把你跟葉逢君綁在一起捆到炮仗上,點火送你們上天!”說著,要走。

“桃夭大人!”它費力地跳到前頭,攔住桃夭的去路,急急道,“我燒紙,不是求你救我,而是……是為我那孿生弟弟!”

“啥?孿生弟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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