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住進司府的這幾日，風平浪靜，一切如常。

桃夭想象中的追兵并沒有到來，畢竟一時半會間，誰能發現劫獄的家伙是司府大管家。倒是好奇，若苗管家份暴，府找上門來，司家兄弟又當如何應付，江湖中人要給司府幾分薄面，莫非府也是？

與陸夫人同進同出，一屋而寢，在彼此悉了一些之后，也試探著問陸夫人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才導致做出那麼瘋狂的舉。陸夫人自己也相當痛苦，說自己對那個與夫君不和的劉夫子確實很不喜歡，他不但出言詆毀陸家書院，還使了些不流的手段搶他們的學生，但絕對不曾對他起殺心。那天去集市買菜，可巧遇見劉夫子正站在街頭跟人竊竊私語，雖然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但十之八九又是詆毀之言，也不知是哪路的邪火上了頭，只覺得眼睛漲得發疼，看什麼都是紅的，耳朵里也只有混的嗡嗡聲，迷迷糊糊地捉起攤上的尖刀便沖了過去。等到能重新看到聽到時，自己已經被幾個漢子牢牢摁住，尖刀落在腳邊，劉夫子滿窟窿地躺在面前，老早氣絕亡。所有人都看見舉刀殺了人。

“我從未想過要殺他的，就他跟我們的這些仇怨，哪里深到需要取人命！”陸夫人越說越懊悔，“可我就是拿起刀了啊……是我太沖，鑄下彌天大錯，如今還連累了苗哥哥犯險來救我。”的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見狀，桃夭也不知該如何寬，只勸不要多想，既然司府留了，那便表示以后的麻煩，有人會幫解決。

苗管家時不時過來探看，不是送就是送餞，有時會小坐一會兒，問問住得是否習慣，然后拉一拉家常。只有在說起他們年歲月時，陸夫人的臉上會出笑容。他們敘舊時，桃夭也不離開，非得厚著臉皮賴在他們旁，一邊吃餞一邊聽一對中年男的兒時舊事，然后在心里慨，若沒有世戰火，也許世上就沒有苗管家，也沒有陸夫人，只會在某個鄉下有一對姓苗的夫妻，茶淡飯，兒繞膝。

但命運就是刀啊，你永遠不知道它會落到哪里，把你的人生切割什麼鬼樣子。

那天桃夭住正要離開的苗管家，叮囑他以后進出司府都要小心，畢竟他現在是惹到了府的人。

苗管家只是笑著拍拍的腦袋：“比這兇險的局面，也不是沒遇到過。我自有分寸。”

“難道要藏一輩子？”桃夭又問，“夫君那邊又該怎麼辦？”

苗管家想了想，說：“現在陸澄必然監視之中，且過些時日，待風聲不那麼，我再去把他接來。”

桃夭皺眉：“可的確殺人了。”

“我知道。”苗管家嘆了口氣，“但讓我見首分離，實在做不到。”說到這兒，他四下看看，確認無人后才道，“桃丫頭你莫要笑話我，到了這把年紀，若說我心頭有一粒珍珠，那必是曉鏡無疑。這麼些年，我無條件地盼著好。”

桃夭看著這個紅了臉但眼神又無限落寞的老男人，說：“不會笑你的。誰還沒個初。”頓了頓，又問，“你是不是偶爾會后悔，當初把留在了岸邊。”

他笑笑，沒有回答。

有的岸，離開一次便無路可回。

轉眼之間，又過去數日，司府一切安好，除了有小廝來報，說花園里鬧了鼠患，好幾株名貴的花草都被老鼠咬斷了，鼠籠鼠夾皆不奏效，故而置放了劇毒鼠藥，還特別提醒打掃的丫鬟雜役們不要把藥當垃圾掃掉了。

陸夫人的緒也比剛來時好了一些，大概是離那個令不堪回首的地方太遠，司府的環境又太好，不再天天將自己關在房里，偶爾也在桃夭的陪伴下，在府中到走走。

今天風特別大，花園里，盯著一地落葉，突然又傷起來，哽咽著對桃夭道：“我同此葉，不知將來是何下場。”說著說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桃夭趕拍著的背脊：“你今天穿得太單薄了。我們快回去吧。”

搖搖頭：“沒事。我就想出來氣。讓我再留一會兒吧。勞煩桃姑娘替我取一件披風來就好。”

“行，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去。”

片刻之后，桃夭取了披風回來，陸夫人獨自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眼神空茫。

把披風給披上，說：“還要坐一會兒麼？”

陸夫人起：“回吧。”

一路上，陸夫人都沒再說一句話。

回到房間，說累了，便躺去床上休息，連午飯都沒吃。

聽說不舒服，苗管家急匆匆來探。

說不過是吹了點風，無礙，一邊給他倒茶一邊抱歉地說又讓他心了。

“我知你心低落，但總是郁結于心的話，對子不好。”他端起熱氣裊裊的茶杯，“你的事，我定能料理妥當。”

點點頭，仍無半分喜。

“我從不信你會殺人。”他認真看著的眼睛，“即便所有人都看見你舉起了刀，但我仍不相信那是你的本意。”

的頭垂得更低，放在上的雙手突然攥了起來。

苗管家舉起茶杯，剛要挨上去，一粒餞飛過來，是將他的茶杯打飛了。

窗外，出柳公子跟桃夭的腦袋。

苗管家嚇了一跳，呵道：“你們兩個小家伙胡鬧什麼？”

柳公子進了房，指了指翻到在地上的茶杯：“老鼠藥泡的茶你也敢喝？！”

苗管家一愣，旋即又看了看仍舊低垂著頭的陸夫人，起斥道：“你們胡說些什麼！怎會給我落毒！”

桃夭自柳公子后走出來，平靜道：“真的。我親眼見趁我離開時把花園里的鼠藥藏到袖子里，也親眼見把毒藥放進了茶壺。我留在邊，不是為了伺候。”

“你……你們……”苗管家又驚又疑，多大風大浪都經過的人，卻被一壺毒藥嚇到了，準確說，嚇到他的不是毒藥，而是那個要他死的人。

不可能，怎會是？！

他一把抓住陸夫人的肩膀：“曉鏡，你做的？”

陸夫人抬起頭，雙眼微紅，看著他的臉，喃喃：“我……我都干了什麼……”

桃夭跟柳公子對視一眼，柳公子上前，一把扭住了陸夫人的胳膊，痛得大了一聲。

苗管家本能地想阻止柳公子，卻被桃夭呵住：“你不要來。要你命的不是。”

苗管家被徹底弄糊涂了。

桃夭自布囊里了一粒藥丸出來，走過去麻利地塞進陸夫人的里，吞了下去。

不多時，陸夫人的雙眼如同灌了似的紅起來，并冒出一縷灰煙，痛苦地倒在地上，拼命著眼睛，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

苗管家看得呆了，一把扯住桃夭：“你對做了什麼？”

“我不是對做什麼，我是對上的妖怪做什麼。”桃夭扯開他的手，“信我就別礙著我。”

話音未落，兩道細細的白自陸夫人雙眼中躍出，在空中糾絞團，然后倉惶地往房間里最暗的角落里竄去。

桃夭見狀，一躍而起，以閃電之速將那團夾在兩指之間，只聽那團立刻發出了“吱吱”的聲。

除此之外，腕上的金鈴也發出了久違的聲音——

“叮鈴鈴，叮鈴鈴。”

房間里，點起了無數蠟燭與油燈，盡管現在還是下午。

所有人的目都聚集在桃夭的手上，在的食指跟拇指之間，地拎著一只散著白的怪東西，只得蚊子一般大小，卻是人的形狀，面無五，通白，難辨別，背脊上生著蝴蝶般的翅膀。得湊近了仔細看，才看得出其中端倪。

“這是……”司靜淵張大了，“這是你說的妖怪？”

桃夭點頭：“有怪芽自尸骸出，長三尺，彎曲如蛇，只得十三葉，葉狀如人心，葉下有果若珠，果后有妖出，如蚊，有蝶翼，白，無分雌雄，皆孿生。取其一置己之眼，取其二置他人之眼，千里之外亦可令他人為刀，殺人無形。此妖名暗刀，雖微小，禍患極大，本可于幽暗，遇則現，見之即殺。”

司狂瀾皺眉：“你意思是，此種‘暗刀’的妖怪，自那果中而出，生來便是兩只，若有人放一只在自己眼中，再放一只在別人眼中，就能縱他人，甚至為他去殺人？”

桃夭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陸夫人，笑笑：“不然你以為為啥要去殺劉夫子，甚至要殺掉對恩重如山的苗管家。”

苗管家面如死灰，但卻又長長地松了口氣：“我就知道，不會是。”

“你一早就知道陸夫人上有‘異’？”司狂瀾瞟了一眼。

“別說我。你不也對陸夫人有所懷疑麼，不然府里明明有一堆丫鬟，為啥偏要我去伺候？”桃夭反問。

“你們先別扯這些。”司靜淵，指著那妖道，“既然你說這妖怪有兩只，一只在陸夫人上，那另一只所在的人，才是真正的兇手？！”

桃夭點頭。

“是誰？”苗管家怒道，“是誰狠毒若此，竟拿一個弱子為他殺人擋災！”

“我咋知道是誰。”桃夭聳聳肩，“不過想知道也不難。”

話音未落，目驟冷，雙指稍一用力，便聽得一聲慘，指下妖頓時四分五裂，化塵而散。

說殺就殺……這平日里貪吃好玩沒個正經的丫頭，下起狠手時的判若兩人，倒也頗讓人愕然。

“這……這就死了？”司靜淵眨眨眼，不太敢相信。

“死啦。”桃夭拍拍手，“現在你們只要去逐一查看跟陸夫人關系親的人，看誰的眼睛在暗刀被我死時瞎掉了，誰就是兇手。”

苗管家一愣：“跟曉鏡關系親的人？”

“我十分厭惡暗刀這種妖怪，知道為啥麼？”桃夭沉默了片刻，“因為暗刀只在信任你的人上才能起作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把一個對自己滿懷信任的人送上死路，該殺的，又豈止是妖怪“暗刀”……

苗管家替陸夫人蓋好被子，旋即一言不發地沖出了房間。

誰都沒有攔他。

“你找人跟著，莫要節外生枝。”司狂瀾對司靜淵說了一句。

“我親自去。”司靜淵轉就走，卻被弟弟一把拉住，他拂開對方的手，“放心，我會看好自己的子。苗管家的事，咱們得親自管。”

司狂瀾皺眉，想了想，也不再反對：“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就行。”

“不會忘。”司靜淵興沖沖地往外追去，經過桃夭旁時，他拿胳膊了：“等我回來，再好好審你。”

桃夭耷拉下眼皮，這回真是麻煩了，要不是看在苗管家平日里對自己不錯，不能眼看著他有危險不顧，才不管這事兒呢！這下好了，天知道接下來這兩兄弟要用多力來挖的老底……要不干脆把自己的份暴了？哎呀還是不要吧……但是不說的話肯定會被司靜淵煩死的，唉，頭好痛。

驟然清凈下來的房間里，司狂瀾又看了陸夫人一眼，對桃夭道：“你繼續在此照應，一切待他們回來再說。”

桃夭住他：“抓到兇手的話，你要怎麼做？”

司狂瀾沒回答，徑直出了房門。

柳公子打了個呵欠，說：“你應該不止對兇手興趣吧。”

桃夭看著陸夫人慘白的臉孔，冷笑：“暗刀這妖極罕見，它不是街頭的鼠藥砒霜，是個人就知道如何使用，若兇手本只是個普通人，那麼在背后教唆他如何使用暗刀的家伙，才是我最興趣的。”

那好吧，一切待他們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