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狐貍！”白娃娃驚一聲，猛松開手，一下子跳到老遠的墻邊。

磨牙趕下床，慌慌張張地點亮了桌上的油燈：“來者究竟何人？”

燈芯燃起，暖黃的重新照亮了室。

磨牙打著赤腳，舉起油燈，小心翼翼地朝墻角走了兩步，那娃娃可算是徹底暴在線里——確實是個四五歲的垂髫小兒，長得一點都不嚇人，圓臉蛋，眉眼還稱得上可，就是全白白白鞋看著有點扎眼，畢竟除了有喪事，世上有人給這麼小的孩子穿全白裳的。

此刻反倒是這娃娃了驚嚇，靠著墻壁，手腳地看著他們這邊。

磨牙了額頭上的冷汗，心里略放松了些，似乎不是兇惡之輩。

“你究竟是哪家的娃娃？深更半夜的為何跑來我床邊嚇人？”磨牙放緩了語氣問他。滾滾也從床上跳下來，躥到磨牙肩膀上瞪著他。

見滾滾一靠近，這娃娃慌忙又挪開幾步，靠著窗戶道：“怎的會有狐貍……狐貍不都在山里麼？別咬我，我怕疼！”

第一次遇到這麼怕滾滾的家伙……

“你莫害怕，我這狐貍十分友善，并不咬人。”磨牙忙說，“它連都不吃的！”

“真的？！”小娃娃將信將疑。

“出家人不打誑語。”磨牙雙手合十，“既跟了我，便是一只出家的狐貍了。”

小娃娃拍拍心口：“那我便放心了。”

“這位小施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磨牙走回桌前放下油燈，“有何難，不妨坐下來慢慢講。”

小娃娃看了他一眼，指著他的腳：“你的腳不冷？”

磨牙這才想起自己沒穿鞋，腳底冰涼一片。

“把鞋子穿上吧，冷是世上最難的覺了。”小娃娃皺著眉慢慢走過來，確定了滾滾并沒有咬他的意思之后，才坐下來，坐姿也不規整，把兩只腳也到了圓凳上，整個人抱了一團。

“你很冷呀？”磨牙打量著他，“秋濃夜寒，你穿得如此單薄，不冷才怪咧。”他邊說邊去床上抱被子。還好桃夭不在，不然肯定又要彈他的頭，罵他連對方什麼來頭都沒弄明白便又起了好心腸。

“不必拿被子給我。”

他才剛拿起被子，便被小娃娃拒絕了。

磨牙回頭，不解道：“你不是說冷麼？”

“就算你把天下所有的被子都裹到我上，把天下所有的爐火都圍到我邊，我還是冷。”小娃娃搖搖頭。

“啊？”磨牙穿上鞋坐到桌前，“你是得了什麼怪病？”

“也許是吧……”明亮的燈火下，小娃娃的臉孔前所未有的清楚，細可，就是沒什麼氣，蒼白得很。

“你究竟是……”

“我是妖怪。”

磨牙一愣，旋即徹底松懈下來：“原來是妖怪啊，不是鬼就好啊。”

“你不怕妖怪卻怕鬼？”小娃娃覺得好笑。

“看是什麼鬼了……”磨牙認真道。

“鬼還分種類？”小娃娃越發好奇。

“世間最可怕的鬼……”磨牙指了指心口，“通常都藏在這里。”

“你的心里有鬼？”他瞪大眼睛。

“不不不，我就是打個比方。”磨牙趕擺手，“出家人萬不可生邪念。”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是一個好和尚？”小娃娃歪起腦袋盯著他。

“這……”磨牙撓撓頭，仔細想了想才謹慎地回答，“算吧……我不殺生不吃，每天都要誦經，也沒有對哪位姑娘過慕之心。”

小娃娃哈哈笑出來，卻沒發覺腳下有個茸茸的東西鬼鬼祟祟地朝他靠過去。等到他發現不對勁時，滾滾已經跳到他膝蓋上，小尖鼻子在他懷里又嗅又拱，嚇得他驚著跌落在地，又不敢拿手滾滾，只得哭求著讓它趕快下去。

但滾滾偏不下去，就在他上里里外外地找，仿佛他上藏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邊找還邊。

只要聞到味的食，滾滾就會出這種死鬼投胎的模樣。

磨牙趕上前把滾滾拉下來抱在懷里，滾滾拼命掙扎，哼哼唧唧地還想去找，好不容易才被磨牙制住，箍在懷里不許彈。

“你上藏了啥？是吃的麼？”磨牙尷尬無比地問。

“沒有吃的。”他狼狽地爬起來，從懷里取出一個用手帕包住的小東西，“只有這個。”

他坐回來，小心翼翼地解開手帕，從里頭拈了幾段干癟癟的枯草出來，看上去與路邊野草沒兩樣。

滾滾眼睛又亮起來，又扭又蹬又舌頭，哼唧著要往那邊撲。

磨牙急了，擰了擰它的耳朵：“你再鬧，以后天天讓你吃柳公子做的飯！”

滾滾“哼”了一聲，不愿地停下來，眼睛依然不死心地盯著那些枯草，并且夸張地吸著鼻子。

“這些枯草有何說法？”磨牙實在看不出幾段隨可見的野草有什麼特別。

小娃娃也不忙回答，只讓磨牙把油燈滅了。

磨牙狐疑地滅了燈，再看他的手心，幾段枯草竟閃爍著銀河星子似的，剔流轉，不勝收。

重新點亮油燈，華頓失，又了貌不驚人的枯草。

磨牙驚訝道：“這是……”

“這是魚羊草。”小娃娃小心翼翼地把手帕重新包好，“我帶來送人的。”

“送人？送誰？”

“羅喜喜。”

百草谷里的石頭今天算是倒了霉，不知哪里來的野丫頭，取了那麼鋒利的刀，在好多石頭上瘋了似的刻字，還刻的都是同一個名字——羅喜喜。

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力氣卻不小，刀子用得比筷子還練。

這丫頭已經接連三天往百草谷里來了，東翻西找的，從天明找到天黑，整晚都不離開。

他有點怕怕地躲在樹后，直到沒了力氣，刀子掉在地上，人也癱坐在石頭上，他才慢吞吞地走出來。

聽到靜，立刻警覺地握起刀子，但見來者是他，頓時松了口氣，嗔怪道：“你這小娃娃怎的又在這里？不是喊你莫要一個人在這山野之中玩耍麼！”

他支吾著站在對面，局促地著自己的角。

搖搖頭，起走過去，出手：“過來坐下吧，腳上的傷好些了沒？”

他拉住的手，由著帶著自己從碎石堆上小心走過去。

幾天前，他被一只紅狐貍咬了，原因是狐貍以為他要搶它抓到的兔子，可他從不吃兔子，只是剛好路過狐貍藏食的地方罷了。

一口咬在他的左上，可疼可疼了，都流了。

他狼狽地逃走，直到遠離了狐貍的領地，才氣吁吁地坐到樹下休息。

“好疼……”他看著上的傷口，心想著是不是要找水洗一洗。

正自言自語著，冷不丁從樹干的另一面鉆出來半個人，盯著他說：“傷了？”

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穿著布裳，頭發綁了一條長長的辮子。

“喲，真的傷啦。”從樹后挪出來，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著他的查看一番后，立刻取了帶來的水壺，幫他沖洗傷口，“你這小娃娃怎的獨自在此地游？被啥咬了？”

“狐貍。”他忍著疼說。

“幸好是狐貍，若是老虎，莫說你的了，連人都沒有了。你住哪里？爹娘呢？”一邊說一邊出手帕，把傷口細細包扎起來。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幫助，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瞪著發呆的他，沒好氣地彈了彈他的額頭：“怎麼，嚇傻啦？都不會說話了？”

“我我……”他捂著額頭，結著，又指了個方向，“我家在那邊……”

“幾歲了？四歲還是五歲？”

“五……五歲……”

皺眉：“你爹娘也是心大，這點兒大的孩子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跑。”

他不說話。

起問：“能走麼？我送你回家。”

“能……”他點頭。

“那走吧。”朝他出手，“我牽你。”

他順從地牽住的手，跛著腳朝前走去。

腳上的傷漸漸地不疼了，他牽過好多人的手，男人的、人的，印象中并沒有誰的手像的手這麼熱。

一直走到那石遍布的岔路口前，他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指著前頭那座在林中依稀可見的房舍說：“我家就在前頭了。爹娘不喜歡不認識的人……”

看了看，說：“好，那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跑了。”

“嗯。”他正要走，卻又被住。

“臉這麼臟，你爹娘見了肯定要打你的屁。”扯起袖子，把他臉上的污跡跟汗漬干凈，最后了他的腦袋，“回去吧。”

“嗯。”他轉離開，一邊走一邊了自己的腦袋。

那是一座不知多年前被什麼人留下的房舍，老早就破爛不堪無人居住，那里不是他的家，也沒有他的爹娘。

他是一只妖怪，一睜眼就在這片山谷里了，誰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也許跟那些沒有父母的妖怪一樣，天地山河，日月華，說不準是哪些東西正好湊到一塊兒了，世上便有了他。

百草谷西邊那只最老的槐樹說，他這樣的妖怪，差不多每隔百年就會出現一只，打它記事起算，怎麼也見了七八只了。

他覺得奇怪，說那為何這麼些年了，卻只有我一個，不見其他同類。

槐樹說，不就是被人牽走了麼，然后就沒有再回來過了，你以后可能也一樣吧，畢竟你們都很喜歡去牽人類的手。

他糾正道，不僅僅是喜歡，他還需要從人類的手中獲得維持命的力量，這跟你們樹要雨水要才能長得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