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卻還是利用我,昨日還刺傷我。”種蘇神復雜,如是說道。
“利用你是不得已,我說過,日后我會保你周全。”許子歸抬起頭,說,“昨日也并非要殺你——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為他擋刀。”
種蘇沒有說話。
“他都愿意同你一同墜崖,也難怪。”許子歸兀自點點頭,打量種蘇,忽而道,“他知道了你的子份?”
一墻之隔的外間,譚德德與譚笑笑兩人悚然一驚,影閣的人卻如同木雕,仿若不聞。
再看李妄,神自若,眸平靜,毫無波。
里頭種蘇未答,許子歸卻已得到答案。
“如此。呵呵,呵呵。”
許子歸笑了起來,那笑聲說不出的意味。
“還好,沒有真殺了他。”許子歸笑聲里低聲自語。
“可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是會殺了他!”許子歸又接著自相矛盾道。
“為何?”種蘇忍不住問道。
既然許子歸憎恨的是王家,昨日倒戈之后,王家一敗涂地,也算算計得逞,為何最后卻還要冒險拼死再刺李妄一刀?他昨日也算僥幸,刺傷種蘇便丟了匕首,未再有作,否則早已當場被侍衛刺穿。
“自然是他該死!不是他,還有王家這些高士族,皇親貴族,王公大臣,所有人都該死!”許子歸忽然一改溫和面目,陡然激憤起來,怒目圓睜,“便是這些人,終日爭權奪勢,你爭我斗,卻殃及池魚,禍及百姓。”
此話頗為偏激,許子歸雙眼通紅,空的牢房中他的聲音陣陣回。
“只因他們爭權奪利,只因他們的皇子死了,只因我剛好八歲,剛好手上有那痣印,便從此家破人亡,從此一生不得自由,任由他們為所為!”許子歸滿面怨恨,猛的撲到欄桿前,惡狠狠盯著種蘇,怒聲道,“難道我不該殺他?!他們都得死!若不是他們,我怎會落到今日!”
種蘇被許子歸猝不及防的作嚇了一嚇,往后退了半步,許子歸恨恨盯著種蘇,狀若癲狂,正要再說,李妄的聲音卻驀然響起。
“朕曾給過你機會。”
李妄走了進來,先將種蘇拉至后,繼而站至牢門前,隔著幾步距離,面朝許子歸,負手而立,淡淡他。
許子歸抓著欄桿,手背上青筋起,死死盯著李妄。
“你十二歲那年,有人找到你,愿意幫你離開,”李妄接著道,“你拒絕了。”
許子歸雙眼猛然睜大,顯然有些記憶印象深刻,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妄,“是你!”
那一年,許子歸終于知道王家養著他的目的,他到震驚與憤怒,卻無計可施,也就在那一年,某日,忽然有個男人暗中出現于他面前,告訴他可以幫他離王家,遠走高飛。
男人給了他幾日時間考慮,然而許子歸最終仍舊選擇留下來。
“是你!居然是你派來的人!”許子歸尤不敢信。
李妄眼神平靜,淡聲說:“你曾有過選擇。”
“是啊,我曾有過選擇。”許子歸瘋狂的神收斂,轉而化嘲諷與悲涼,“可我能去哪里呢?我的父親,母親,阿姐都死了,連那個小村莊也全都沒了,我能去哪里。”
許子歸頹然坐下,如同被去筋骨,喃喃道:“那日我與阿姐只是去買桂花糕……阿姐被他們殺了,接著是爹娘,再接著是整個村子……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日,一個不留……”
“僅僅因為你們這些人在爭權奪利……我要留下來,要殺你們這些人……要毀了你們心心念念的江山……”
許子歸癱坐在地上,目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從天牢出來,外頭明,儼然另一個世界。
種蘇與李妄緩步而行,和風習習,兩人一時都未說話。
“在想什麼?”李妄問道。
種蘇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想為他求?”李妄側首,一瞥種蘇。
種蘇看著前方,想了想,搖搖頭。
許子歸的經歷的確令人唏噓,但事已至此,他所犯罪行的任意一條都是死罪,罪無可恕。
“只是覺得有點可憐。”種蘇想起許子歸從前的模樣以及他的遭遇,心緒略略復雜,“如他所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普通百姓總如螻蟻,很多事上往往無能為力,說不準何時便遭了難。我父親當初也是迫于無奈,才不得不捐。”
“我從未視百姓如螻蟻。”李妄淡聲道。
種蘇驀地醒神,剛還未從許子歸所述中完全離出來,而與李妄一起時,李妄隨意的態度總令種蘇不由自主放松,一時失言,差點忘了李妄的份。
“我不是這個意思。”種蘇忙道。
李妄卻并不大在意,他放慢了腳步,與種蘇并肩而行。
“大康歷經幾朝禍,邊境之患,派系斗爭不斷,即便朝廷有心,也無法短期撥反正,很多事無法避免。”
“我明白。”種蘇點點頭。
縱觀歷史,從沒有完全的太平,只要有利益存在,有競爭存在,便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更何況大康曾經風雨飄搖,直至李妄手中,才有了如今模樣。
只無論天子還是百姓,人力時而有窮,很多事非一力可以阻擋,可以避免。
許子歸雖然可憐,摒除立場不同,最終仍是他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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