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貞痛哭流涕,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朝顧昔跪爬過去,喊道:
“我也去投軍!只要將軍饒我一命,我做什麼都行!”
見男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周貞以為有救,又連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破了皮,在雪地里暈開塊。
顧昔掃了腳底的人一眼,冷冷道:
“殺妻之人,也配我軍中?”
他踱著步子,來到周貞的面前,微微屈,道:
“嫁你為婦,一生托付于你,你為人夫君,不尊,還背信棄義,下此毒手。”
“顧某此生,最恨你這等殺害至親之人。”
周貞大駭,一皮襖子裹不住碩的肚皮,如蛆蟲一般癱倒在地,大喊著“大人饒命啊!”
顧昔略一低頭,低沉的聲音只有周貞能聽見:
“你不該來求我。”
“我近日方知,這世間原來真有冤魂,確有地獄。待你下到地獄,面見尊夫人,去求寬宥罷。”
語罷,便袍離去。
周貞癱倒嗚咽,縣令揮手致意,衙役圍了過去,開始手。
刑杖高高舉起,沉沉落下,慘一聲蓋過一聲,直到漸漸微弱下去,再也沒聲了。
大片大片濃稠的鮮在新雪里蔓延開去,洗刷骯臟的塵埃,滲陳舊的凍土。
顧昔立在正中,只靜靜看著,幽黑的雙眼如凝深淵。
四面風獵獵,鼓一襲玄青袍衫,他腳踏海,鬢染霜雪,宛若地府閻羅,人間判。
……
周宅院子里一道蜿蜒的痕,經由大雪覆蓋,浮在雪地上薄薄的一層淡紅。
顧昔闊大的氅迎風飄舉,他的側一兩步開外,幾名薊縣的吏正朝著他點頭哈腰,一時與紙人空的瞳仁兩兩相對。
駱雄正在一旁訓斥員:
“那十九名子的案子,也不必我們將軍親自來查了吧。”
“不用不用,哪敢再勞煩顧將軍。下馬上去辦,一定秉公理。事畢整理完卷宗,再謄抄一份呈給將軍過目。”
“義莊里那些子尸首呢?”
“自然是要下葬的。下已派人尋得一風水寶地,請大人跟我來。顧將軍英名蓋世,我等景仰多年……”
沈今鸞朝天翻了個白眼,嗆聲道:
“顧將軍好大的威,那殺妻的罪人都收拾干凈了,總該去尋鬼相公了罷。”
“還有一事。”
顧昔帶著紙人,后跟著一隊鐵甲挽弓的親兵,一道來到了薊縣北面的一座山麓上。
從馬上去,此地積雪方化,松柏屹立,蕭蕭木葉落于中間一片空曠的土地上。
十九個新挖的土坑,還有十九塊墓碑,還有,從義莊里搬來的十九座棺槨,靜置雪地。
趙羨揮灑起滿袖的紙錢,底下,一叢堆積的金元寶熊熊燃燒,化為縷縷青煙,飄向半空。
棺槨周圍的軍士們得到顧昔的示意,開始抬起棺槨緩緩埋土坑之中,將這十九名子下葬。
眾人唱起了送葬的哀歌,時而高,時而低沉,抑揚頓挫,婉轉人。
紛飛的紙錢下,飄揚的余燼里,顧昔默默掃視了一遍十九座墓,沉聲道:
“子生而為人,不一定要作為誰人的兒,誰人的妻子,不必非得誰家的祖墳,才算有歸。我今日替諸位新立墳冢,收斂尸骨于一,土為安。”
“從此,己便是歸。”
語調沉毅,擲地有聲。
就算作為孤魂下葬,獨立一座孤墳,又有何不可?
我,便是我自己的歸。
沈今鸞細細品著這一句話,心神震不已。
的四周,靜靜飄落的紙錢忽作漫天飛揚,猶如歡欣鼓舞。樹影隨之婆娑,響振一片枯枝林木。
這些死去的無辜子,自今日起,離了夫家,自己有了墳冢,也有了歸,便可以往生,回轉世了。
敬山道人趙羨正半蹲在墓碑前,手里捧著一冊子,一一為這些碑文描上黑墨。
一如趙氏祖宅供桌上的靈位,寫著死去子的姓氏。
唯獨不同的是,這一回,顧昔命趙羨單獨為這些子立墓造碑,用的并非是夫家的姓,而是們原本的姓名。
們,不再是誰人的妻子,只是自己。
趙羨手端著黑墨,正在描寫最后一塊碑上的人名。被軍士領來的周貴,朝著那墓碑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哭得泣不聲。
碑上刻的字描完了墨,一個一個全了出來,
上面赫然是“孟氏諱茹之墓”六個大字。
“嫁周家之前,孟茹。”顧昔著墓碑,道,“從此,不再是周家娘子,只是孟茹。”
而后,他的目緩緩移過來,不聲地落在面上。
“孟姑娘,”顧昔眉峰微,緩緩地道,“是孟茹,你又是誰?”
第16章 荒墳
墳前一曲挽歌唱盡了,半空中洋洋灑灑的紙錢寂靜無聲地落滿白茫茫的雪地。
顧昔不聲,也不催促,只等作答。
“賤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將軍尊耳。”沈今鸞咬著牙道。
聞此言,顧昔眉梢一,似是不悅,修長有力的五指流叩著腰際的刀柄,流出幾分微微躁意。
紙人還被顧昔攬在臂下沒,沈今鸞腦中已閃過無數種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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