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驚策：“我跟說過我不會娶任四。”

那個“四”字，他還頓了一下才想起來。

到底是任家哪個小姐，他腦海裏其實都毫無印象。

說起嫁娶之事，薛衡突然想起來往日一個曲，裴驚策說過他沒有親的打算。

當時他不覺有什麽，裴小爺那般散漫的秉，不願意娶妻也正常。

既然不願意親，那不就是跟任何人都是消遣消遣的意思？

顯而易見——在這世道，裴小爺可以一輩子孑然一，越明珠卻不可能。最多再過幾年，家裏肯定要讓嫁人的。

薛衡一直以為他從前嫌棄越明珠貌卻淺薄，雖說對有些特別，但說到底還是拿來打發時間的玩意。

就像很多勳貴子弟流連花坊最喜好找大無腦的子一樣，玩膩了就甩開。

但是，話說，裴驚策好像還沒開過葷啊。

若是他真的想要玩弄越明珠，想來越明珠也只會被騙得團團轉。

可他竟然沒有。

……對啊，他竟然沒有。

薛衡不免覺得愈發古怪，他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看過裴小爺到底要做什麽。

又過片刻，帝後與昭武將軍同至，衆人起行禮高呼萬歲，宴會正式開始。

不同于往日浮麗之風，今日的歌舞百戲盡顯大漠戈壁孤煙的大氣磅礴。

越明珠頭一回見，甚覺新奇，看得全神貫注，都忘記了跟從前那樣埋頭苦吃。

皇帝正在同昭武將軍對飲笑談，氣氛好不松快融洽。

一曲罷，說到盡興，昭武將軍舉杯忽然開口：“從前都說臣只是個帶兵打仗的大老，如今終于能得陛下正名，臣可算是消了這口氣了。”

話音落下，氣氛微妙地一滯。

能把這話坦坦得說出來，可見昭武將軍的確是消了氣。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接風宴又不是私底下，當著朝中衆臣提起這事，傳出去可不知道又會被如何編排。

往大了說，這一句話可就又挑起了文臣跟武之間的矛盾。

皇帝不語，視線掃過階下。

裴晏遲起行過禮，面向昭武將軍，平和地道：“理人必以文德，防邊必以武威，將軍同臣等各司其職，何來高低之說。臣等在朝中早已仰慕將軍威名，之前臣奉命平定端王叛，還多虧將軍昔日的副將帶兵屢屢截獲叛軍突襲，才守住南下諸府，讓臣得以徹底清查端王逆黨。”

這滿朝文真正手過兵事者寥寥無幾，解圍的話由裴晏遲來說最合適不過。

裴晏遲年紀輕輕，嶄頭角才不過幾年，昭武將軍不大記得他，提起端王一案才有了印象，拱手回應：“林江前幾日來看我，還同我提過裴大人的文韜武略當真都是不同凡響。”

皇帝適時開口，贊許道：“子淮之前跟朕稟報時也屢屢褒獎林江，此番南下清剿逆黨，他功不可沒啊，確實不愧是元化的徒弟。”

借著端王一案，這樁曲才總算是揭了過去，待裴晏遲坐下，衆人又繼續歡聲笑語起來。

下一出歌舞開始，琵琶聲中，昭武將軍打量起方才應話的男人來。

久不回朝，原本朝中後生已經如此可畏。年輕有為，模樣端方，任是哪個家中有未嫁之的大臣見了裴晏遲都忍不住要起心思。

況且他兒也是將門作風，嫁給武將，雙方脾氣都太，哪日同室戈可就麻煩了。許給文，又擔心人暗中嫌棄他兒鄙，昭武將軍在外三年，小的婚事還遲遲沒有定下。

琵琶聲停，昭武將軍心中也已經有了盤算。他是個直爽人，開口便問：“裴大人可曾有什麽婚配嗎？”

此話一出，他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許多人臉都變了，貴們絞著帕子，生怕這天大的好事就此落到了魯不堪、除了有個爹以外一無是的將軍府千金頭上。

越輕鴻的心也不由懸了起來，昭武將軍戰功赫赫，如今更是風頭無兩。

這要是真讓他兒嫁進裴家，哪裏還有他們家明珠的活路啊。

雖然早已經料到了做側室要居于人下，可也不能是這樣的正妻吧？

殿中人心思各異，越明珠咬了一口玉團，擡起頭，安靜地看向裴晏遲。

知道裴晏遲一定會拒絕，果不其然，男人站起拱手道：“裴某暫無婚配，不過已有心儀之人，立誓過非不娶。”

仿佛平地一聲雷，四下驟地嘩然。

竊竊私語聲一瞬間如火燎原，轉眼就鋪滿了整座偌大的宮殿。連裴皇後都不由前傾子，出難掩的不可置信。

皇帝也愣了一下，才問：“……從前可從未聽子淮說過有這麽一回事啊，是哪家的姑娘？”

越明珠直愣愣地著裴晏遲，眨了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剛剛說了的名字。

越輕鴻低低催著起。匆忙地站起來，卻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更不敢直面天，局促地低下腦袋。

皇後終于回過了神，瞥了眼裴績跟何良嫻臉上毫無驚訝之，心中大抵也有了數，輕笑著調侃道：“我這個做姑母的，怎麽都不知道子淮這棵鐵樹什麽時候開了花？”

約記起來之前好像的確聽過越明珠跟裴晏遲的傳言，幾月前那回賞花宴，好不容易請到裴晏遲，還專門給了越明珠彈琴的機會，只是最後不了了之。

不曾想，兜兜轉轉竟然有這種緣分。

裴晏遲低頭應道：“臣同越姑娘是兩小無猜之誼。”

原本是他在回答皇後娘娘的話，越明珠只是聽著。然而說完，他的視線微側過來，落在了臉上。

越明珠心一，想也沒想便口而出應道：“我、臣跟裴大人是青梅竹馬。”

席下掀起軒然大波。

反應過來自己在那麽多人面前承認了同裴晏遲的關系，的心跳倏忽間如鼓。

聽見鼓面被砸得重響，在那清晰的聲音之間，又模糊地響起皇帝含笑的聲線：“好，好，郎才貌，又是兩相悅，既然如此，就容朕做一回主好了。”

越明珠長到今日，還是第一次站起來面聖。

呆呆地聽著皇帝開口，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才終于意識到剛剛都發生了什麽。

裴晏遲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心儀于，非不娶。

然後，皇帝給跟裴晏遲賜了婚。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打得人措手不及，越明珠實在不知如何反應，只得學著裴晏遲的樣子，走到桌案前行大禮叩拜，高聲謝過恩典，又跟著他一同站起，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啃了一口的玉團還放在碟邊，杯中的茶還是溫熱的，然而僅僅一瞬，一切都跟剛剛完全不一樣了。

看向越輕鴻，爹也沒有比好到哪裏去，臉上還是抹不去的瞠目結舌。

視線再挪到對面，裴晏遲作為被賜婚的當事人，竟然比別人都要淡定。

見看過來，他的邊輕輕上揚了一點，比之前都要明顯的弧度。

能看出來心很好。

越明珠手了邊，發現自己角好像上揚得也很厲害。

然而滿意的或許只有那幾個人，席間其餘貴臉煞白者衆，鐵青者衆。哪怕裴晏遲已經接過旨了，絕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接。

“一個副都史的兒，鄉下來的丫頭，怎麽可能跟裴晏遲是青梅竹馬？”

“若真是青梅竹馬，怎麽從前都沒有聽他提過……”

薛衡心中的驚濤駭浪比們加起來都還要多。

這都是鬧的哪一出啊？

越明珠有沒有資格嫁給裴晏遲尚且另說，關鍵是……追著裴驚策這麽多年，還沒修正果，怎麽轉頭就嫁給了裴驚策的長兄！？

如果說之前越明珠的一舉一，還能用跟裴驚策鬧別扭來解釋，可剛剛——

裴晏遲提到越明珠時，他聽見邊人將酒樽砸在桌案邊，毫不遮掩地重重冷笑一聲。

他當即要起稟聖，可方才那一下的靜鬧到了何家的長輩那裏，他們生怕他是看不慣裴晏遲厭屋及烏，要在這殿上鬧出什麽幺蛾子，連忙人摁住他。

裴驚策甩開來的手，只說了四個字，都給我滾。

嚇得人不敢再攔。

薛衡還沒來得及說你先冷靜一下，越明珠不會答應的，就聽見殿上清晰地傳來越明珠的聲音。

附和裴晏遲，說他們是青梅竹馬。

接著是皇帝賜婚，薛衡眼睜睜地看著越明珠裴晏遲一同應下。

神中的又驚又喜完全不似作僞。

任是人再努力地在臉上尋找，也找不出任何勉強。

也對，哪個子能嫁給裴晏遲不是歡天喜地的……可那是別的子啊，越明珠不是一直在給裴驚策當小尾嗎，還能轉頭喜歡上裴驚策的大哥？

自恒雲山行宮以來，裴驚策的種種異樣在這一刻終于有了答案。

薛衡轉過頭看向旁邊的人。

他猛地意識到，剛剛自從越明珠開了口，裴驚策就再也沒說過一個字，更沒有起打斷裴晏遲的話。

被賜婚的男已經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下一出百戲上演，但周圍的人完全沒了觀賞表演的心思，頭接耳說的仍舊是裴晏遲跟越明珠。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一出人始料未及的意外之中，除了裴驚策。

他看起來是那樣的若無其事，垂下眸子百般聊賴地擺弄酒樽，好像四周再多喧鬧嘈雜的聲音都與他無關，神無比平靜。

那種極度不妙的預在這一刻到達頂峰。

哪怕平日再賤，薛衡這個時候也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扭過頭，想跟他一樣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看見。

但下一刻，裴驚策又把那空了的酒樽推過來。

薛衡看了看已經見底的太禧白，又看了看他。

裴驚策完全無視了他的視線，看向他旁的宮侍，下擡了一點，示意人斟酒。

宮侍走過來倒酒，他就靜靜看著那傾瀉的水柱。

薛衡很想提醒他，其實他旁也有宮侍的，何必舍近求遠。

然而直到酒倒滿上，這話也沒有說出口。

裴驚策抿了一口，奇怪的味道。沒繼續喝，也沒放下。

餘瞥見薛衡還用某種一言難盡的表盯著他，他回過去，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有點想笑，便任由自己嗤笑了一聲：“你又怎麽了？”

大抵是周圍太過喧嘩，無數聲音像風一樣灌了進來，薛衡張口說了什麽，裴驚策一個字都沒聽見。

漫長的喧囂之後，又突然變得萬籟俱寂。這一回，他終于聽清楚了友人近在咫尺的提醒：“……驚策，你的酒都撒上了，不需要去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