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nbsp;nbsp;生辰宴

越明珠吞下碗裏最後一顆糖漬櫻桃，打定主意：“有什麽事，等阿策哥哥生辰過了再說。”

正好下人過來越明珠去廳中用晚膳，雲青便是還有話要勸，也只好先擱置不提：那奴婢先將這虎頭扳指收好罷。”

用膳時，越輕鴻眉頭皺，比往日沉默些許。

越明珠：“爹爹，莫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都察院中出了些棘手的岔子。”

見越明珠一臉擔心，越輕鴻補充道：“是裴大人看重我，才將這幾件事由我理。雖要耗費些心神，但也未嘗不是好事。”

突然又聽到了裴晏遲的名字，越明珠心下一，實在忍不住問：“爹爹最近常跟裴大公子共事嗎，有沒有聽說過他有個虎頭的扳指丟了，那個東西是不是很重要？”

越輕鴻盯著：“你問這個作甚？”

越明珠只好把詩會上的見聞搬了出來：“……我聽世子說的，有一點好奇。”

“關乎南下清剿叛黨，無論大事小事都別多，切莫引火燒。”

越輕鴻板起臉，凝重地囑咐：“恭恩侯府與裴家是世，且已經不過問朝中事，恭恩侯世子才敢調侃兩句。你不一樣，以後出去可千萬千萬不要再提。”

越明珠沒想到，不過隨口一問，爹竟然如此鄭重其事。

立即乖乖點頭：“我知道了。”

回想起來，不止是越輕鴻，似乎所有人私底下都極議論裴大公子。提到裴晏遲三字，更多的是諱莫如深。

就算聊起裴晏遲驚人的政績，也至多是嘆幾句，便默契地點到為止。

不像裴驚策，隨便做點什麽，流言蜚語就在上京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想一探究竟。

真是奇怪得很。

正想著，越輕鴻突然反應過來：“你今日赴會去見裴大公子，是你三姨母授意的，還是你自己記掛著？”

越明珠連忙把鍋推給了陸三夫人：“都是姨母的安排。”

見沒說謊，越輕鴻臉才緩了緩，沉聲道：“齊大非偶，這裴家的門第，咱們絕不可能高攀。”

他說得語重心長：“別的就不說了，你瞧瞧過幾日裴家那個混世魔王的生辰，請帖都沒有咱們的。越家的門楣還夠不上去給人家道賀，又怎麽可能讓你嫁進去？為父怎麽可能舍得你去給高門做小伏低？”

越明珠含糊地應著，實際上卻只聽進去了一句話。

……什麽做沒有他們的請帖？

心下疑，草草用過膳後就連忙讓雲青去打，果真打聽到生辰宴的請帖早已經送到各個賓客手中，只是沒有越府的份。

據說是裴小爺對自己生辰不太上心，懶得大大辦，只打算隨隨便便地請些裴家相的賓客，隨隨便便糊弄過去。

不過等到次日，裴家的請帖又姍姍來遲地送到了府上。

懸了一夜的心輕輕放了下來，越明珠悄悄跟雲青確認：“這是阿策哥哥專門給我的嗎？”

雲青面尷尬，支吾了半天才跟說明原因。

原來是皇後娘娘見這生辰太過倉促，直嫌寒酸，專門囑咐太傅夫人重新籌備，才臨時廣邀了上京所有得上名字的士族大家。

并非是裴驚策的授意，來送請帖的也是不認識的生面孔，一句多的話都沒說。

“……這樣啊。”

越明珠怔然，垂眸盯著請帖看了一會兒，又慢吞吞移開話題：“既然要去，就更應該好好準備生辰禮了。”

前些日子還在病中，只略地了泥人的雛形，并沒有完工。

還好之前經常閑著無聊時經常小來玩，手藝尚且嫻，在書房枯坐一下午，就出了個初人形的舞劍年。

出來後，越明珠把這玩意拿在手中左看右看——

一會兒覺得用心的那把佩劍像個胖乎乎的大茄子，又威風又味，放在泥人圓滾滾的小臉旁邊十分神氣。

一會兒又覺得好像太糙了些，遠遠比不上阿策哥哥萬分之一的英姿。

之前就算做出一只看起來像是鵪鶉的凰，越明珠也還覺得自己可厲害了。

但現在跟這只小泥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意識到……自己泥人的功夫好像確實不怎麽樣。

還是雲青寬：“無論送什麽，都重在小姐的心意。”

“小爺肯定會收到很多華貴致的生辰禮。小姐這一份獨匠心，肯定更能讓小爺眼前一亮。”

其實越明珠沒想那麽多。

只是想，給阿策哥哥一個小泥人裴驚策，讓他擺在廂房裏天天看。

等他看順眼了，說不定之後回禮時，就會想到送一個他的小泥人越明珠。

到時候，兩個小泥人也算是湊了一對，就算醜一點也沒關系。

想到此，越明珠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幾分期待。

方才的郁悶之一掃而空，繼續對著這胖乎乎的小泥人修修補補。

風幹了又上過漆的劍尖宛若真的鐵劍一般鋒利，一不小心就劃破了的手指，在食指上留下一道又長又細的痕。

所幸傷口不深也不疼，用浸了藥的細麻布條包紮後便不礙事，沒耽誤按時完工。

一做出來，越明珠就迫不及待地拿給雲青看：“怎麽樣？怎麽樣？”

灰頭土臉的，偏偏杏眼晶亮，惹得人很是心。

雲青不由笑道：“小姐最悉小爺，出來神似又形似，自然是極好的。”

越明珠滋滋地將泥人裝進了盒子中，一邊封好保存，一邊道：“沒辦法送阿策哥哥一柄劍，送一個舞劍的小泥人也不錯。”

雲青不免好奇：“小爺以前莫非還學過劍？”

越明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嚴謹地糾正道：“不能算正式習過。”

上京恐怕鮮有人知道，裴小爺對刀槍劍戟都頗有一番天賦，小小年紀就創下過百步穿楊的奇跡，十三歲與杭州府武舉人比試紅纓槍，十招之竟也能不落下風。

越明珠曾經打心眼覺得，裴驚策以後說不定肯定可以為威震一方的裴大將軍。

還悄悄思考過，邊疆環境惡劣，若是要跟著阿策哥哥同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苦。

不過裴驚策志不在此，回京後也就再也沒過這些，最多只是偶爾騎馬箭打發時間。

不過說起來，裴驚策攏共也就在面前舞過幾次劍。

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桃花河邊的游船上。

傍晚天朦朧，桃花河潺潺，人難免有幾分彈琴奏樂的雅興。

越明珠不想獨自琴，便故作可憐地哀求裴驚策，想讓他舞劍作配。

裴驚策那時候很好說話，很快就答應了下來，不止給舞了兩柱香的劍，還忍了兩柱香的魔音貫耳。

到後來越彈越難聽，小爺實在是沒忍住笑，手一松，那把存世僅有一柄的寶劍便掉進了桃花河裏，再也沒找到過。

事後裴驚策并沒計較，只說那劍他也不喜歡，丟了便丟了。

但越明珠每每想起，還是覺得有些丟人現眼。

其實沒跟裴驚策說過，當初願意學琴，就是看多了話本，想效仿其中那些浪漫的橋段。

待阿策哥哥在一旁習劍吹簫鼓瑟什麽的，就奏琴對歌，以表心意。

不過由于初出茅廬就遭遇如此重創，從那之後，越明珠再也沒拎起過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奴婢倒是有一計。”

雲青給出主意：“等小爺回禮的時候，小姐可以讓小爺一個正在彈琴的小泥人。兩個小泥人放在一起，也算是圓了小姐一夢。”

越明珠思索一番，覺得這主意實在甚妙：“等下回見到阿策哥哥，我就跟他說去。”

…………

轉眼就是裴小爺的生辰。

有皇後娘娘過問，此次生辰宴較之前更為隆重，庭實千品，旨酒萬鐘，盛大得令人咋舌。

此番聲勢浩，請帖上寫的午時開宴，但剛過巳時，太傅府前便已經是一片車馬駢闐的景象。

回京之後，除開裴驚策三回生辰，越明珠從來沒有來過裴府。瞧見華堂曲宴、冠蓋雲集，心下只覺新鮮又陌生。

進門不久，就有下人領著賓客去禮案前登記。

賓客竟然需要先在禮冊上留名，再將準備的賀禮由裴府下人收好。待開宴後，還會將那些賀禮陸續呈到席上，一一給衆人過目。

這流程比從前繁複許多，遠超越明珠意料。

早知道會把自己這樸素的木盒子拿給所有人看，就私下再把這東西給阿策哥哥了。

然而現在後悔也來不及，越明珠不願跟著去禮案，只好先找了個肚子不舒服的理由溜開。

躲到角落裏東張西，好半晌後，終于捉住一個面孔悉的小廝。

那小廝替裴驚策給越府送過東西，顯然也認識：“越姑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越明珠掩袖，低聲吩咐：“你把這木盒子拿給你家爺。”

小廝面出難：“小的在這兒還有急事要辦，來回一趟至要兩盞茶的功夫，實在走不開。”

越明珠沒想到裴府這麽大，也犯了難。

那小廝察言觀，看了看手中木盒，連忙補充道：“越姑娘是不是想私下把這東西給小爺？”

“小的可以把這盒子塞到那些賀禮下面。禮冊上沒有姑娘的名字，這份賀禮就不會貿然呈到席上，只會私下由小爺。”

這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其他人不知道是誰送的，但裴驚策見到這泥人，一定會心會神領。

當即點頭，將木盒遞了過去：“多謝啦。”

目送小廝抱著木盒子混禮案中，越明珠心中一塊石頭漸漸落地。

準備去席上座，但沒走幾步，就聽見周圍貴們聚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夾雜著分外悉的名字。

“……任雪韻怎麽還在這兒，鬧這樣，婚約不曾擱置嗎？”

順著那些人的目看去，越明珠一眼就瞧見了任雪韻青的影。

青如竹，耳邊點綴兩顆南珠，典雅又落落大方。

府中貴爭奇鬥豔，卻并未盛裝打扮。站在太傅夫人邊，被襯托出幾分主人家宴客的架勢。

“……這話說的，難道這上京還有誰敢跟裴家撕破臉不？本來就是任自恒有錯在先，咬碎牙也要往肚子裏吞。”

“我要是任雪韻啊，何止是生辰宴來。我日日都來給太傅夫人請安，太傅夫人看看我的誠意。

親弟弟手腳都被小爺打折了也能一片癡心不改，哪有還不嫁進裴家的道理？”

最後那人的語氣揶揄而諷刺。一說完，其他人都忍不住掩面笑起來。

周遭議論的聲音并不算低，完全能傳到任雪韻耳中。任雪韻卻好像沒聽見，臉不改，走過來同們打招呼時臉上還帶著笑：“……明珠妹妹，子可好些了？”

越明珠沒想到周圍明明有那麽多人，任雪韻竟然還會先問候。

實在不想理會，敷衍了幾句就找借口走開。

等越明珠座時，宴上已然是顯貴雲集。

主座還空著，等著皇後娘娘親臨。右手邊靠前也有一紮眼的空餘。

太傅夫人進來瞧見那空位，沒多說什麽，只是笑著拉過還未座的長輩的手，談片刻之後，自然而然地將人引了過去。

越輕鴻也注意到這一出，意外地道：“大公子今日難得擱置了與吏部侍郎的會面，原來不是為著生辰宴。”

不過細想在意料之中。裴家兄弟參商之事就差擺在明面上了，裴晏遲生辰時就唯獨不見裴驚策的影。如今主客顛倒，裴晏遲不想來也很正常。

何況裴大公子借口充裕。他手中還有南下逆黨一事尚未了結，隨便找個要查案的理由就能推辭掉此次赴宴。

事關國本，怎麽著都比太傅子的生辰重要，就算裴太傅在此也不好置喙。

其餘人看出端倪，都默契地緘口不言，如常落座。

又過一刻，裴太傅與裴驚策一同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