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難時不顧

五月初一這日，風雪已停，大地一片銀裝素裹。

趙虓帶李懋及冀軍主力部隊五萬餘人南下撤退，一路丟棄、焚燒輜重無數，并毀壞了部分路面，還挖設多塹阻擊鄔軍，僞裝要回師安州的架勢。

在宛鐘口，趙虓命大軍暫停急行等待，直到聽到蕭景賢果真上當的消息傳來，他才命大軍向西急轉，按照預定的計劃沿沂水河西進。

雖已是五月了，可剛下過一場大雪的齊薊之地卻有如仍在寒冬臘月。冀軍裝備仍是三月出發時的春裝，雖不至于單薄，但凍上一陣也就了。

行軍至沂水河中段，前方被山石阻斷沒有了路，必須得渡過河去才行。李懋人試了水溫，發現這山裏頭的河水才剛剛化凍，混著融化了的雪水，簡直是刺骨的冰冷。更何況這河的中心有多深，能不能趟水通過也是存疑。

李懋看這況便請示趙虓：“是否讓大軍原地紮營，搭浮橋通過？”

下晌的日頭高懸，趙虓回視一圈後急行趕路至此，一個個熱得臉膛發紅、頭頂冒熱氣的戰士。此時氣溫正在最高，不快速渡河更待何時？搭浮橋至要搭到夜裏，耽擱行軍速度不說，半晚上氣溫驟降，能比現在好上多？

趙虓便讓找個高中等的，腰上栓上繩子下河，試試最深能不能過去。

一看，水才不過沒到膛，趙虓便率先下了馬來，首當其沖地要做渡河的排頭兵。

李懋大驚道：“殿下您傷未愈，還是坐在馬背上，由屬下牽著馬過河吧！”

“一點小傷，何足為慮。軍士們也不是人人都能騎著馬過去，大家跟著我拼命，我豈能不與將士們同甘共苦？傳我令下去，所有人把甲換下來，騎兵放在馬背上，步軍頂在頭上，即刻渡河。”

趙虓邊說邊了甲和裳，卷起來放到馬背上，打著赤膊便帶頭下了冰水之中。

衆將士一看，冀王殿下如此尊貴之軀都與他們普通兵丁一樣趟這冰水，一時紛紛是熱澎湃，火燒心扉。剛才還有人忌憚這河水刺骨不敢下去的，現在則各個勇如鋼鐵之軀，撲通撲通地接連跟著跳下了河去。

不到半個時辰，冀軍大部隊五萬兵馬就已全部渡過了沂水河。

趙虓初下水時還到傷一陣錐痛，現下則是了凍之後火一般的燒灼。他已顧不得許多，也只有先將疼痛拋諸腦後，因為他此刻心裏只惦記著一件事，那就是長平城岳父的安危。

寧桂勇接到石徑祥以殉國的消息時哀痛難抑，自責無比，當天夜裏就發了場急病，這才不得已讓白戎退守長平，求援趙虓。

他生病之事被嚴格封鎖起來，白戎組織軍隊守城，寧桂勇撐著也要到城牆上巡視，激勵衆將士堅守不棄，等待援軍。

如此堅持了半個多月，扛過了托真和阿木幹數次強攻猛襲，守軍日益疲憊，幾乎已至極限。寧桂勇也每況愈下，後來徹底無法起，只有在榻上聽白戎的軍報。

援軍何時才能到來？這是白戎問自己最多的問題，恐怕也是城守軍們每天都在想的問題。他們每日都盼著太升起時城外圍著得不再是鄔延的鐵騎，而是大靖的軍隊。白戎不斷地鼓舞將士們撐下去，只要多撐一天就多一生的希。

五月初三的晨曦之時，白戎照例巡視防衛，遠眺城外駐紮的鄔延鐵騎。那裏還一片安靜，只有幾升起的幾縷細煙，那是鄔延人的後勤在炊飯了。

城中糧草困乏，軍士們大多都著肚子，只能一塊餅連啃幾天，就著沒幾粒米的稀湯勉強果腹。而鄔延人卻吃著油餅，喝著茶，那滋潤，不僅讓城牆上的軍士羨慕垂涎，也讓白戎心中不是滋味。

日將升而未升之時，天際已經泛白，忽然遠的寧靜中卻似乎有了一異樣。

白戎連忙爬得更高些仔細看，只見自鄔延大營背後沖殺出一人馬，如同洪水般頃刻間將大營吞噬席卷，殺得鄔軍作一團，潰散奔逃，作鳥散。

“是援軍！援軍到了！！”

城牆上的將士們發出山呼海嘯般振的呼喊，白戎心頭也是一陣激難抑。他喊來令兵即刻將這個好消息轉達寧桂勇，自己則點將五千兵馬出城，配合趙虓的援軍兩面包夾鄔軍。

托真和阿木幹十五萬步騎軍雖然重挫了寧桂勇的西路鐵軍，迫使他退守長平，但運戰一轉為攻城戰，無往不利的鄔延鐵騎便啞火了。

半個來月沒有取得毫進展，不僅是長平城憂懼不安，托真也一樣是急得抓耳撓腮，恨不能早日把這骨頭給啃下來。

就是在這樣的憂慮中，托真已經連著多日沒睡過一個好覺，這天又是快到淩晨，他才勉強睡了那麽半個時辰。但才睡著不久，就聽帳外喊殺聲震天，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年輕的大靖將領已經帶著人沖進帳來，劈頭蓋臉照著他就砍。

他一個翻滾躲開，只被砍傷了手臂，張皇逃竄出來，從趕來保護他的護衛手中接下馬韁，翻上馬不顧一切地向著北面逃去。

年輕將領正是李懋的右衛軍指揮副使許懲，他殺得渾是，目眥盡裂，手裏的刀宛如閻羅收命的符。鄔延人之無不聞風喪膽、嚇得屁滾尿流，連馬也爬不上去了。

趙虓神兵天降般將鄔延人打得措手不及，托真棄兵北逃，留下孛兒只斤斷後掩護。

阿木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本應該在蕭景賢軍報中敗退撤回安州的趙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西線？他初還抱著迎戰的想法，且戰且退，但在可汗都已經逃跑的境況下，普通士兵更是無心戰，紛紛逃竄投降。

大軍潰敗如堤壩潰塌，一垮毀則轟然盡滅。阿木幹知道此時已無力回天，只得也帶著邊親衛幾百人倉皇逃走。

十五萬鄔延鐵騎被殺得七零八落，逃的不過三五萬人，其餘十萬人大部分甚至沒來得及還手，或死于夢中，或在逃跑中被馬踩踏致死。

長平解圍之戰大獲全勝，趙虓卻來不及慶賀或安排下一步作，而是將大軍白戎和李懋整頓，第一時間沖進城中急趕至寧桂勇榻前。

十二年不曾相見的恩師，關他如同親生父親般的仲父，亦是他的岳父，他摯妻子的父親，兒子們的外公。一層層關系、一條條紐帶將趙虓與寧桂勇相連，只是多年後的重逢，竟不想會是如此形。

他撲通一下跪在榻前，哽咽愧道：“岳父泰山，小婿來晚了。”

寧桂勇與病魔纏鬥了這些時日，已是病衰微，行將就木。他握住趙虓的手，拍了拍，欣笑了笑：“不晚，臣知道殿下您一定會來。”

“岳父，您萬不可自棄。”趙虓也回握住他的手，懇切道：“今日我就安排人送您回京，您再堅持幾日，等到了京中父親一定會為您請最好的醫診治。”

“唉——”寧桂勇長長地嘆了聲，“臣怕是堅持不到那時候了。其實來此前，臣就已做好了以殉國的準備，雖不能再與您共上陣殺敵，但請您許臣死在沙場，為國捐軀吧。”

趙虓的眼眶得生疼，“岳父，我前答應了鹿兒要護您周全，您這一撒手，我回去該如何向待啊？又該傷心絕哪般？請您為想想吧！”

寧桂勇卻一笑，“鹿兒是經過生離死別的孩子，不至如此脆弱，也知道爹一輩子的志向和歸宿，只為大靖、只在沙場而已。這次北伐是中原王朝幾百年來第一次大破鄔延，我此生已無悔也無憾了。您回去便告訴，堅強些，往後大靖的江山就給你們守護了。”

趙虓中縱有萬般不舍，也唯有接過這殷切囑托，見他含著笑合上了眼。

他去得如此灑豁達，一如曾經那個與父親一起毅然決然踏上起義征程，四方征戰，攻無不克，意氣風發的開國第一名將。他的英名不僅在海外雷霆生威，更將永遠銘刻在大靖的英烈之位上，被後世所永遠銘記，永世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