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nbsp;nbsp;“狗東西，老娘不伺候了！”

【策劃部：項卓】

餘念念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這行字，腦子一片空白，耳朵也一瞬間失聰，正在打開外賣盒的手滯在了空中。

這是公司剛剛發給全員工的郵件，公示各部門當年的優秀員工名單，郵件發出，便是最終結果，但公示前，肯定經過了各部門leader長達一兩個月的考核篩選，畢竟，這個名單關系到員工下一年的晉升、漲薪等等之類，向來是競爭激烈。

“念念！”坐在隔壁的陳小藝重重了一下，終于讓回過神來，茫然地轉過頭去。

陳小藝臉上帶著不忿：“怎麽會是項卓？怎麽可能不是你？你去問問老賈呀！”

餘念念全的力氣像是被掉了，手緩緩落到桌面上，腦子裏跑馬燈似的閃過無數畫面。

兩年前，初進公司，意氣風發誓要大幹一場，上司賈福笑得一臉親和，點頭贊許：“年輕人就是要有幹勁！”打電話跟家裏說自己遇到了好領導。

一年半前，已經可以獨自對接項目，面對外部對的稱贊，賈福一臉驕傲：“小餘可是我們策劃部的一枝花！”雖說對“一枝花”這個詞不贊同，但很激他給的歷練機會。

一年前，臨近年底，策劃組接了個完全陌生的案子，連加一個月班，幫著整個策劃部穩穩落地，保住全組人的年終獎，大年三十，賈福在群裏發言：“今年最幸苦的就是小餘！大家都欠一個紅包！”沒人知道，因為連續加班，去了好幾次醫院，收到的紅包還不夠醫藥費，但覺得自己的幸苦被看到了，一切都值得。

8個月前，關系最好的同學結婚，邀請當伴娘，去請假時，賈福為難：“項目這麽，你作為骨幹怎麽能缺席？”為了他的“骨幹”二字，咬牙拒絕了老同學的邀請，在心裏，這已是老賈未明說的承諾。

6個月前，組裏來了新同事項卓，所有人都看出他的能力不匹配崗位需要，但賈福讓好好帶帶新人，于是毫無保留地教他，對他偶爾的耍也沒多說什麽。“你看他有在賈經理面前說你一句好麽？”別人這麽勸的時候，總是一笑了之，其實，是心裏從沒把對方當作競爭對手。

3個月前，優秀員工評選開始，小組例會上通知這件事時，整個組的同事迅速達一致，策劃組非餘念念莫屬，只有項卓保持沉默，賈福則保持一貫親和的表笑而不語。以為那是默認的意思。

1個月前，項卓突然和賈福走得很近，兩人一起吃中飯，有時還一起下班。有傳言賈福在努力謀求更往上走一步，正好要借助項卓在公司的關系角。餘念念對這種傳言嗤之以鼻：“晉升難道不是看業績麽？咱們策劃組可從沒給老賈掉過鏈子，他不需要搞那些小作。”

然後，便是今天……

“你在想什麽呢？”陳小藝手在面前晃晃，著急道：“不找老賈問問麽！”

對……要問問！死也要死個明白！

餘念念打起神，點開公司通訊件，和賈福的最後一條聊天記錄停留在半小時前，向他彙報項目最新方案。

【經理，現在有空麽？我想找您聊聊。】斟酌著在聊天窗口敲出這句話後，餘念念猶豫半天沒發出去。

正遲疑著，陳小藝扯了扯的袖子，擡頭看向某個方向，小聲道：“念念，先別發了……”

餘念念順著的視線看過去，賈福正笑容滿面地從辦公室走出來，後跟著項卓，兩人就這麽有說有笑地走了出去，沒有看餘念念一眼。

“明天早上你們不是還要跟甲方開會麽？方案你還在改，他們怎麽就下班了…...”陳小藝嘟囔道。

餘念念盯著碗裏還一口沒的牛面看了足足三分鐘，站起，對陳小藝說了句：“我先走了。”接著便將外賣整個扔進了垃圾桶，拎起包邊往外走邊掏出手機，給微信置頂的聊天框發了條消息：【晚上出來喝酒。】

晚上七點半，一家放著慢歌的民謠酒吧，匆匆趕來的沈一屁坐在餘念念對面，開心道：“你們老賈終于良心發現啦？居然工作日晚上放你出來happy！”

餘念念默默從桌上點好的一排啤酒中挑了一杯推給。

一分鐘後，沈從椅子上彈起來，怒吼：“賈福這個狗東西！良心TM被狗吃啦？！”

“NONONO，”已經喝一杯啤酒的餘念念沖晃晃食指，“等你來的這段時間我已經深刻反思過了，我錯了！”

“……你錯哪兒了？”

“自信，自負，目中無人，天真，稚，太過信賴別人……”

沈唰地一下站起來，俯，一手撐住桌面，一手按住餘念念腦門，凝視的眼睛：“親的，你是不是被什麽邪教組織洗腦了？你這時候該做的，難道不是把賈福臭罵一頓，然後火速跳槽麽！”

餘念念大嘆一聲：“哪這麽簡單！我這個資歷，在行業裏本算不上什麽，萬一跳槽失敗，就面臨失業，到那時候，我就得灰溜溜滾回老家了……”

這時，桌上手機起來，瞟了一眼，立馬見鬼似的瞪著沈：“說曹曹到！”說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起電話。

“喂，媽。”

“念念！”一個風風火火的中年人聲音順著話筒傳過來，沒開免提都傳進沈耳朵裏，嚇得兩手捂。

“最近怎麽樣？工作還順利麽？什麽時候回家？”

“工作……還行吧，我……過年回家唄，其他時候也沒假啊，就不折騰了。”

“回家怎麽能折騰呢你這孩子，你看你不是快生日了麽，要不找個周末回來一趟吧，啊？”

不待餘念念回答，一個半低不高的男聲欠欠地進來：“姐，快回來！媽給你找了個好對象！”

“嘖，你瞎說什麽呢！念念，別聽你弟胡說八道，我就是想讓你回來過個生日——”

“姐我沒瞎說，我都聽到了！媽跟張阿姨打電話說等你回家就安排你倆見面，還說等你有對象了就能安心回老家了！”

啪！

一聲響亮的拍打聲傳來，聽得餘念念疼，那邊果然傳來一聲哀嚎。

“媽，我短期肯定不會回老家的，我喜歡這裏，我要在這裏闖一闖。”餘念念心平氣和說道。

“孩子闖什麽闖，回老家來舒舒服服地結婚生孩子多好，咱們家將來讓餘玩一個人在外頭闖就可以了，你陪在爸爸媽媽邊做心小棉襖，趁我們還行，可以給你帶帶該子——”

“媽！”餘念念大喊一聲，打斷對面的碎碎念，“餘玩闖不闖是他的自由，您也別剝奪我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

“哎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曲解我的意思，我這不是為你好麽！”

餘念念深呼吸一口，就此閉麥，任對方一陣槍林彈雨，隔了很久，攻擊暫歇，一道溫和的中年男人聲音傳來：“念念，別多想，就按你自己想的做吧。”

“知道了，爸。”

掛了電話，餘念念蔫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對沈說：“看，我媽不得我失業呢，那樣我就會安心回家嫁人生子，為我弟弟的在外闖讓渡我的選擇自由，往後的人生困在那小小的天地裏，圍著那幾個人轉，”說著，翻了個白眼，“如果以後都要過那樣的日子，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吧！”

晚上十一點半，出租車停在老街十字路口，餘念念從後排車門鑽下來，被十一月底深夜的冷風一吹，打了個激靈，酒勁沒有被吹散，反倒一下子上了頭，暈暈乎乎地緩了半天，才找到悉的方向——老街公告牌。

崇安市長坪街是位于鬧市裏的一條老街，十字路口的其中三個口進去，都是繁華的高樓大廈，只有這一個口進去，是仿佛時停滯的老舊建築。餘念念就租住在這條老街上。

老街口立著一塊四四方方的公告牌。不同于其他地方早就幾乎完全線上化電子化了，老街居委會保持著張紙質公告的習慣，老街居民有什麽事也紙質廣告，每天白天不管什麽時候，都有幾個老頭老太背著手站在公告牌前慢吞吞瀏覽著。

泛黃的路燈下，一片字跡吸引了餘念念的目，不由自主走過去，直直看了片刻，腦子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先一步做了行，將那片紙扯了下來。

“小姑娘，你要租我的店鋪麽？”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後響起。

餘念念轉，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那裏，一臉笑意地看著。

“爺爺……”餘念念眼中一熱，口而出。

老人笑意更深，微微頷首。

一個一黑的影子從老人後冒出來，將紙從餘念念手中走，默默走到公告牌前，從兜裏掏出個膠水，重新了上去。

“你！你幹嘛搶我東西！”餘念念急了。

黑人影沒理睬，繼續著自己的作，餘念念憤憤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將人翻了過來，昏黃的路燈下，半張致瘦削的臉在黑衛的帽衫下，看不清表都能隔空到這人上散發出的嫌棄。

果然，下一秒，他就遠遠退開一步，聲音聽上去也冷冷清清：“不租就別瞎扯。”

“小硯！”老人沖他低聲喊道。

“爺爺，您手寫廣告費時費力，不能被一個酒鬼給浪費了。”

餘念念自忽略了後半句，轉沖老人誠懇道：“爺爺，您的筆字寫得真好！”

黑服不輕不重道：“誰是你爺爺。”

餘念念自顧自接著說：“我爺爺筆字寫得也很好，我一看這麽好看的字，就想到了我爺爺……我好想他啊……”

說著，沖老人舉起雙手，正想抱上去，被黑服進去隔在中間，接著，又被抓住胳膊一把推開。

“爺爺，我們走吧。”黑服扶著老人轉，正要離開，後“唰”地一聲輕響，回頭，餘念念又舉著那張廣告，一臉堅毅地看著他。

“我要了！”餘念念大聲道。

黑服像是氣笑了，深呼吸一口，問：“你要什麽？這是租房廣告。”

“我租了！”餘念念更大聲地宣布。

老人笑著走上前，對餘念念溫和道：“小姑娘，你喜歡的話，這張筆字送給你了，下次，來我家，我給你寫張正經字帖，好不好？哈哈，回家吧，太晚啦，不安全。”

“爺爺，這張字您寫了一個多小時——”

老人擺擺手：“不費什麽，小姑娘遇到煩心事了，這樣，你把送到李嬸家。”

“李嬸？”

“是啊，租李嬸家房子，我認得的，你就把送到——”

說話間，一只手舉著一只手機進了兩人之間，屏幕朝上亮著，爺孫倆湊過去，看到手機屏幕上，大大的10000顯示在正中間。

“轉賬功……”黑服念出來，看到下面小字裏的賬款接收方，掏出自己手機看了一眼，愣在那裏。

“定金。”餘念念說道，“跟你們說了我要租的，這下信了吧？”

……

一陣沉默後，黑服對老人說道：“爺爺，我覺得清醒的，還知道搜廣告單上的手機號給我轉賬，我覺得不用我送。”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發出陣爽朗的笑聲，對餘念念說道：“小姑娘，這是我孫子，白硯，明天你酒醒了，記得找他要錢，哈哈哈。”

說著，又扭頭沖自己孫子說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明天再說，你先把人安全送到，去吧，我在路口等你。”

黑服——也就是白硯，無奈地嘆了口氣，抓著餘念念的袖口往老街裏牽。

餘念念捧著那張筆字，看了又看，滿足地嘆息道：“我的了，我的了！”

“是啊，你的了，希明早你別沖我哭……”白硯邊走邊說。

昏暗的巷子裏，手機鈴聲響起，餘念念舉起來一看，立馬定住：“老賈——好你個狗東西，居然還敢來找我！”

“喂！”接起來，怒吼一聲。

對面沉默了兩秒才說話：“喂，小餘啊，明天跟會展方開會，你記得打扮漂亮一點，準備充分一點。對了，方案怎麽樣啦？”

“方案？什麽方案？這不是項卓的項目麽，幹嘛找我要方案！”

這次對面沉默的時間更長，中年男人的聲音介于尷尬和慍怒之間：“哎我說小餘——”

“什麽小餘大餘，跟你說狗東西，老娘不伺候了！跟你的關系戶狼狽為去吧！齷齪！惡心！！令人不齒！！！”

強力輸出完一串詞彙後，餘念念用力了屏幕，掛了電話，暢快地深呼吸幾口，擡起頭，像是才看到站在對面一言不發的白硯，抖了一抖：“你……你誰啊？”

白硯緩緩搖搖頭：“不重要，”接著，手指了指頭頂：“你到了，今晚好好睡吧，明天醒了可能就……”

他停頓住，沒說下去，將餘念念領到樓道裏，推了一把，看著S形爬樓梯的背影一點點蠕上去，再看著樓上某間房間的窗戶亮了口氣，才長長出了口氣，快步往路口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