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

說“不急”倒也不全是假話。

因為很快羅紈之就和嚴嶠發現, 眼下正是南貨北販的好時機，南方的産收，北地良莠不齊, 應該抓住商機。

因此他們又接連跑了好幾個城市, 從東到西，貫穿了江州、荊州和寧州。

嚴嶠早年游歷大江南北, 又因為與嚴舟共事的關系, 認識不供貨的商人, 功搭上線後, 他們的商貿就更加順利。

不商賈從前都靠著嚴舟這艘大船吃飯，嚴舟一倒，他們也跟著六神無主，現在有嚴嶠與羅紈之站出來，重新串聯起了這條商線, 大家共贏互利, 沒有人會拒絕。

更何況羅紈之與嚴舟大為不同, 沒有嚴舟一心斂財的心思，反倒與柯益山有些相似, 只想要證明自己能力。

所以這些商賈便可以從中分到更多的利。

羅紈之讓利的行為在不人眼裏看來是“蠢”，但也有更多人認為是“善”。

而羅紈之是這樣解釋：“若沒有嚴舟的商線，許多人的貨品就要滯銷在原産地，白白浪費了心，雖然我賺的不多，但我把它們流轉起來, 使大家的付出能夠得到回報, 各取所得，那就很好了。”

謝昀看神采飛揚的樣子, 欣道：“卿卿現在這氣度當得起“大家”之名。”

羅紈之忍不住翹了角，但是裏還是謙虛道：“都是前輩們寬仁垂。”

還這樣年輕，經驗也的可憐，全是因為機緣巧合才能夠站到這樣的位置上，即便衆人推崇為“月大家”，使的名聲遠揚。

羅紈之也清楚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不足，還需要學習和努力。

“其實，這些還要多謝三郎。”羅紈之坐在謝昀的上，仰臉親了親他的，兩只眼睛亮如星子。

“謝我？”

羅紈之點了下腦袋，笑著靠在他的肩膀上，“是三郎讓我看見了高不一樣的風景，更知道了未來的方向。”

謝昀大手圈著的腰，眼睛還看著前方的信件，“那也是你足夠聰明和勤，即便沒有我，一樣會功。”

“你說得對。”羅紈之扭頭看著他手裏拿著的信。

自從他們把話說開後，謝昀再沒有躲著暗暗理自己的事，所以羅紈之經常能看見各地飛來的信件，向他請示各種繁雜的事務。

皇帝批閱奏折興許也就這麽多事了吧？

可見，當個名門族的世家郎也不輕松。

“所以三郎也可以放心去理自己的事了。”

謝昀一胳膊，把想要溜走人重新拽了回來，埋頭在頸窩深嗅，“沒良心，這就嫌我礙事了？”

羅紈之被他沁涼的發蹭得發，笑著躲了兩下，沒能功，只能嘆氣道：“我是心疼之前三郎為了瞞著我，日挑燈夜戰，不得休息，事積案如山，猶如滾起的雪球，越來越大，若不早點理完，三郎何時才有空閑……”

羅紈之又用手推開他的腦袋，看著謝昀的臉還不等開口，沒忍住先綻開一個明的笑，像春燦爛，又好像夏星璀璨。

謝昀忽然就俯親上的，羅紈之遭了突襲，連忙扭過腦袋躲開，同時兩只手齊齊捂住他的，就怕他越親越起勁。

“三郎！我話還沒說完……”

何況書房的門還敞著，要是誰進來了，豈不是嚇一跳。

謝昀擡了下眉峰，羅紈之稍松了手，卻沒有徹底松開，就聽見謝昀的聲音從手後面悶悶傳來，“抱歉，你這樣看著我笑，我很難忍住。”

羅紈之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自己“胡思想”，怎麽還怪笑！

謝昀又笑了起來，按著的手心親了親，“你要說什麽？”

羅紈之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三郎若不早點理完，何時才有空閑與我親？”

謝昀眼睛定了定，羽睫下兩只眸子盛滿了笑意，漾起的漣漪波及到了羅紈之，讓也不由跟著他笑了起來。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九月授。①

天氣由熱轉涼。

羅紈之和謝昀分開後，變得更加忙碌。

隨著去到的地方越多，發現大晉除了繁華的城鎮之外，還有滿地的瘡痍。

地商帶著他們登高賞景時，指著遠的城池道：“三年前，那裏還是大晉的城池，我的朋友、親人就生活在裏面，直到北胡的鐵騎攻破了城池……”

他無奈一笑：“最遲明年，我也要帶著族人往南了，這裏離北胡越來越近，人心惶惶啊。”

不但是他，就羅紈之最近結識的商賈之中，有不人都打著當初羅家的主意，移族遷移，這無疑是擺死亡困擾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眺那座死氣沉沉的城池，羅紈之忽然口而出：“就沒有想過辦法，抵抗北胡嗎？”

“月大家，你是沒有見識過，就連晉軍都已經被北胡鐵騎嚇破了膽，只要聽見馬蹄聲，他們就丟盔棄甲，我們這些普通人又如何抵抗？”

雖然權貴富商家家戶戶都會蓄養侍衛，但是這些侍衛對于裝備良又訓練有素的北胡軍而言，不過螳臂當車，蚍蜉撼大樹。

羅紈之沒有再說話。

他們的逃避想法與的平凡心願也沒什麽不同，所以也沒有立場去指責旁人的弱。

本來上山是要賞紅葉，但不知不覺說起這些兵荒馬的烏糟事，衆人興致大減，早早就下了山。

山下大道迎面而來的是一支送葬的隊伍。

即便沒有任何意外，每時每刻都有人去t世，也有人在送葬。

本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只是他們見的這支送葬隊與衆不同，隨在棺木葬周圍的人并未哭泣，反而都揚起笑臉，即便裏邊有幾個眼圈、鼻尖都通紅，臉頰角在不自然，但也極力保持著面皮上的笑容。

伴著那齊刷刷的麻和漫天飛舞的紙錢，怎麽看都有種恐怖的怪誕。

在送葬隊的兩邊還跟著些百姓，羅紈之派人去問了知者。

原來逝者是奉崗的知縣，已到耆艾之年，快要致仕還鄉，偏遇到北胡的奇襲隊。

那是全由輕騎彎刀手組的隊伍，向來以快斬速掠著稱，常常神出鬼燒殺搶掠，讓于邊境的大晉人畏怖忌憚。

奉崗縣城牆老舊，加上去歲的秋汛，很多地方已經坍塌，失去了本該有的防功能，堅持不了多久。

奉崗知縣憂慮了一日，決定向臨近定城求救，可定城城守以人手不足拒絕了他。

這種時期，大家都提著腦袋過活，各掃門前雪也再正常不過。

知縣知道一旦縣城被攻破，城裏的百姓只有死路一條。

那可是上萬條的人命啊。

他原想要組織縣城裏的青壯年修城牆，加守備軍共同抵外敵。

因為奇襲隊的人數通常來說不過千人，而且不會帶著輜重，他們的糧草不足，若是久攻不下只能放棄。

只是誰人願意白白去送死？

對上北胡鐵騎，九死一生，就是有兒郎鼓起勇氣，家中慈母也于心不忍，哭哭啼啼挽留。

就有百姓建議幹脆棄城而逃，即便淪為流民也好過為刀下亡魂。

這一言既出，想要逃跑的人越來越多。

知縣門口盤踞著抗議的百姓，怨聲載道，怪知縣沒有早日讓他們離開。

所以在奇襲隊到達的當夜，奉崗知縣帶著五個兒子領三百來名願意追隨他的守備軍，打開了南北兩門。

南門是給百姓逃亡的生門，北門是他們赴死的死門。

這不足四百人的隊伍以大火燒城為後方拖延了逃跑的時間，據聞都死得十分慘烈，沒有一個人留有全，北胡的豺狼在那裏飽食了一頓。

逃出來的百姓十分激知縣的救命大恩，所以自發來為他冠送葬。

奉崗知縣是個喜歡笑的小老頭，總是告訴邊人，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小老兒最討厭人哭哭啼啼的，就算是死，大家也要樂樂呵呵才好啊。

所以他的親族才笑著為他送葬。

羅紈之目送他們遠去，心沉重，久久才嘆了聲氣，擡步走向犢車。

現在的北胡并沒有對大晉大規模進犯，只是隨時隨刻會挑起一些小範圍的侵擾，而且得手後立刻就離去，并不停留，所以就近鎮守的軍隊甚至都來不及趕過去援助。

調兵還需要層層向上請示，時間早就耽擱在這些一來一回之中，等他們得到調令，奇襲隊早已經揚長而去。

羅紈之扶著車壁，回對嚴嶠道：“去旁邊的幾個城鎮采買多些糧食藥材吧，能幫一些是一些。”

“先前廖叔已經收了不糧草，往後也要將所得收益中出四用來囤積糧草藥材……”想了想，道：“寧州往南常年沒有戰火波及，氣候環境都好，收應該很富足，是不是？”

嚴嶠道：“不錯。”

羅紈之回憶嚴嶠給講過的堪輿圖，快速在腦海裏勾出一條可行的路線，“從外海再轉河興許會省去不人力。”

“東家的記不錯，悟也好。”嚴嶠出了一抹笑容，隨即又收了起來，“不過東家買這麽多糧草做什麽？”

羅紈之蹙了下眉，沒有把心中的擔憂說出口，只道：“即便用不上也可以分給這些流民……”

這樣的大事上，幫不上什麽忙，也只能盡一點綿薄之力。

嚴嶠點頭，“也好，施以恩惠，將來東家走四方時也可以更加方便。”

很多富商會做布施，一來彰顯善心，二來博取民心，這是很正常的事。

羅紈之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為自己解釋。

這時一個孩子跑到嚴嶠邊，著急道：“阿八在蠻郡走丟了。”

蠻郡離這并不遠，所以羅紈之就帶著嚴嶠一起趕了過去。

蠻郡十分特殊，屬于許多年前被大晉收歸的外族，這裏的胡人與晉人相可以稱得上“融洽”。

并非所有的外族都喜歡侵略，也有一些部族尊重生命，不爭不搶。

後來從蠻郡分歸去北胡的白鳥部族就是相對和善的一類，所以還常年保持和晉人貿易的習慣。

雙方之間每逢十五就會互市，換資。

阿八跟著幾個小夥伴來這裏長見識，可不知道怎的就走丟了，半天都不見人影。

要是迷路那還是小事，最怕就是被人逮去北胡當奴隸了。

聽說北胡很喜歡抓這些學過字、讀過書的晉人孩。

羅紈之帶著護衛，與嚴嶠分開找人。

集市上不但有晉人，還有許多穿戴不一樣的外族人，們額頭臉頰上抹著著鮮豔的黃、紅的，脖子上掛著骨頭、綠松石串起來的項鏈，稍微搖搖頭，從耳朵上垂下的珠串就敲著前的骨頭、石子。

羅紈之聽不懂們的語言，只能匆匆掃幾眼就穿了過去。

剛拐了個彎，從穿過幾個帳子，專找那些蔽人的地方，不巧撞見幾名晉人男子正把一名外族郎堵在角落裏，那郎有著蜂一樣的和一雙猶如湖水的眼眸，此刻眸裏盛滿了淚水，用流暢的大晉話請求他們放開。

“我可以給錢，請不要我。”

“胡人的妞兒我們還沒嘗過，今日算是你撞大運，讓我們遇上了，別跑啊，保準讓你□□，嘗之不忘！”

那外族郎從後腰噌得下拔出一把小匕首，可還沒等刺出就被人抓住手腕，奪去了那把鑲著寶石的匕首。

“北胡的賤蹄子，你們殺了我們多人，裝什麽無辜純真！”

“不——”

羅紈之猶豫了幾下，還是沒忍住張口，侍衛把那幾個逞兇的晉人扯開。

在那些不服氣的罵聲中，羅紈之撿起那把被甩開的匕首，了上面的泥土遞給倒在地上垂淚的外族郎。

郎揚起眸，聲音婉轉：“謝謝你。”

羅紈之還從未跟外族人打過道，“你……大晉話說得真好。”

“我的雄鷹才是說的好，他從小就學你們的文字、文化呢。”郎嫣然一笑，“我卓緹蘭娜，你救了我，我很激你，你想要什麽報答？我的雄鷹會滿足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