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

常嬤嬤還只是常嬤嬤。

就是個主子一命嗚呼的老奴，撐腰的后臺轟然倒塌，從高高在上的掌事嬤嬤淪為半個階下囚，困守慈寧宮，可憐又可恨。

一面銅鏡的影子，就能把常嬤嬤嚇得魂飛魄散，掀翻倒地地爬。

這上了年紀的嬤嬤伏在地上，已經渾了卻還有力瘋狂地大，手指巍巍地點著那碎了一地的鏡子：“那是太后娘娘的鬼魂，是太后啊！”

常嬤嬤駭得胡言語起來：“太后娘娘別來找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不是我的錯，都是他們！都要怪陛下——”

“住！”顧文君飛快地截住了常嬤嬤的話，不讓常嬤嬤說出后面的話。

顧文君微微瞇起眼，藏住，倒是沒想到常嬤嬤會如此害怕，但恰好可以趁機敲打。

“常嬤嬤，這怎麼不是你的錯。太后要是真的顯靈，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你啊！你不是忠心太后娘娘的嗎，怎麼能不一直陪著？主子去哪里，好婢子都是要跟真的啊。可是你非但珍惜自己的小命，還為了茍活把什麼都告訴我和陛下……”

“不，不是的！”常嬤嬤忙不迭地否認：“我、我想活著是為了可以為太后娘娘做更多的事，給太后報仇雪恨！”

要不是臉上涂抹了太多東西，早就神猙獰了。

常嬤嬤為自己找了諸多借口，可還是心虛地很，就差要沖著一地的碎鏡磕頭認錯了，大喊：“太后娘娘饒命啊！”

這樣畏首畏尾的小人姿態，真是狼狽又遭恨。

周圍的宮人們都閉一聲不吭，卻都從眼神里出輕蔑來，冷嘲冷諷。

顧文君這才去扶常嬤嬤，拍了拍那袍上的灰，適時地開口：“常嬤嬤，你別怕，這青天白日的，哪里會有鬼。你想一想，從前你跟著太后，那是多麼威風啊；現在卻變這樣，你想不想回到以前的風嗎？”

常嬤嬤仍是戰戰兢兢，草木皆兵。

但那“風”二字卻還是一下子把拉回了昔日的慈寧宮，那時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落敗，唯恐一不小心就和太后娘娘一樣，死了！

還死個不明不白，連喪葬都沒有。

顧文君微勾，緩緩說道：“要是我能讓你回到從前，甚至能讓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過得比以前更加好，還能把往日那些惡氣全都出了，想教訓季貴妃便教訓，想使喚宮便使喚，常嬤嬤想不想要？”

常嬤嬤陷進了顧文君的聲細語里，順著的話暢想起來，呢喃一聲：“真的可以嗎？”

宮人們收拾好銅鏡碎片，顧文君從里面撿了一塊大的碎鏡。

當然是已經用布帕包裹好的，不會被鋒利的邊緣割到。

“常嬤嬤，你現在好好看！”

顧文君翻手將那碎裂的銅鏡塊朝著常嬤嬤照過去。

那刺眼的反讓常嬤嬤晃了眼睛，然后這次再看去，還是從里面見到了太后。常嬤嬤剛要跑，就被早有準備的顧文君按住。

“你看清楚，常嬤嬤，這不是太后，這是你啊！”顧文君循循善，“這是會被宮人侍奉，是會坐榮華富貴的你呀！”

常嬤嬤目瞪口呆，終于明白為什麼之前那些宮人全都眼珠子不錯落地盯著。

原來，顧文君在臉上捯飭的竟是這天移日改頭換面的事！

差一點就出口：“你到底是哪來的妖怪！”

把一張臉變另外一個人，這本不是易容能做的事，簡直駭人聽聞！常嬤嬤先是驚懼，可隨即，便被顧文君描畫的場景吸引了心神。常嬤嬤想，太后已經死了，顧文君是讓為太后的替代品？

像太后一樣，雍容華貴，當上正兒八經的主子，甚至皇帝見了還要行禮……

貪婪一瞬間就淹沒了微不足道的恐慌和歉疚。

常嬤嬤只剩最后一猶疑：“可是我的形比太后瘦，我的聲音也不一樣，我不是太后啊！”

但常嬤嬤已經開始想了。

顧文君角勾深，|地一笑：“穿上袍你就是，看不大出來形的，后面也可以增胖那就留更像了；你的嗓子已經啞，剛好可以低聲音說話，別人只會覺得是太后病了，不會懷疑你的。”

“你不是太后邊最近的人嗎，你最了解太后的言行舉止和行為習慣，你來演太后絕不會有錯。太后都已經不在了，難道不應該找個人接續太后的意志，替太后好好活著嗎？”顧文君鬼話連篇，卻句句都說到常嬤嬤的心坎上。

“常嬤嬤，其實你跟著太后那麼久，耳濡目染，你早就是太后了呀！”

常嬤嬤不由得直了腰板。

學著太后的模樣微微挑起眉，那長眼睥睨漫不經心的樣子，之前只是像，現在常嬤嬤完全就了太后！

顧文君向四周使了眼，率先行禮：“給太后娘娘請安！”

一眾宮人都齊齊跪下，合聲道：“參見太后！”

仿佛，常嬤嬤真的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不是奴婢，無意識地抬高了下。

“太后娘娘，季貴妃敢大鬧慈寧宮，擾您安寧，罪不可赦。太后該給個教訓了！”顧文君又引著常嬤嬤把注意力轉向旁的。

顧文君很篤定。

其他的宮人卻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才易了容，顧公子就要把這假太后拉出去，直接和那太后的親侄季貴妃對上。

有人小聲提醒：“顧公子，這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這越快越好。

就是要趁著常嬤嬤神智不靈清的時候，趕鴨子上陣落實這“太后”姿態，混中出招子，才真吶。

那常嬤嬤、不，現在是“常太后”了，倏地一怒：“那不的東西，哀家當初，就不該答應送進宮來！”

一開始還有些怪異，說到后面已經完全像了！

是時候，演練這果了。

顧文君想到就做，這才直接踏出宮殿外，攔下了囂張跋扈的季貴妃。

然后，便是常太后出來，頤氣指使地教訓了一通，威懾后宮！

現在的常嬤嬤完全就是常太后了！

取代季太后，也是輕而易舉的。

“顧公子，浣墨服了！”

浣墨看完聽完，眼里心里全是驚嘆，要不是得端著大宮的姿態，早就目瞪口了，心頭巨震：“像，太像了，本就是那季太后季月然再世！”

常太后面皮子發，卻是終于清醒過來片刻，又驚又怕。

“我剛才都做了什麼？我竟然真信了顧文君，去季貴妃面前演太后！我瘋了嗎？”

但是現在后悔，早就晚了！

這冒充皇家太后娘娘的大罪，到了哪里都是死路一條！這常太后上了顧文君的賊船，就再也下不來，只能按的吩咐，繼續當下去！

太后在宮殿前亮了相，教訓完季貴妃，顧文君確定不消一會兒消息就能傳遍六宮，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后還好好的，這就夠了。

什麼樣的謠言，都不攻自破！

“顧公子，我我、我……”可張之下，常太后還是犯了口吃。

顧文君和浣墨對視一眼，浣墨當機立斷便道：“太后是累了，來人，送太后娘娘回宮休息！”

常太后連餡的機會也沒有，就被人帶了下去。

這太后被殺的麻煩，竟然真有這麼奇妙的解決法子！

浣墨心頭上一大塊巨石落了地，松一口氣便喜道：“顧公子，要是陛下知道了，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顧文君卻毫不雀躍，反而一臉凝重：“浣墨，你讓人跟著季貴妃，今日敢這麼大放厥詞，強闖太后寢宮，一定是從哪里得了消息，這宮里還有敬王的釘子，不能放任下去。”

敬王！

浣墨立刻收神如臨大敵，“浣墨知道了。”

一言一行，完全把顧文君當了半個主子對待，其余宮人瞧見了，也覺得理所應當，一點也不覺得顧文君命令陛下的宮人有什麼不對。

各個被顧文君收服，毫無脾氣了。

而另一。

季卿卿卻在自己的宮殿里，大發脾氣，確實聽了顧文君的話，狠狠地教訓了一下那個指間藏針的宮人。

“你這沒用的賤婢，讓你給本宮掉鏈子，讓你帶針片！”季卿卿反手就扇了一掌過去，把人另外半張臉也打了。

那宮人已經挨過浣墨一掌，下手狠而刁鉆，能讓人痛到骨子里卻完全不留痕跡，一半的臉都痛到發麻。季卿卿又給了另外半臉一耳。

直打得那宮人仰倒在地，痛呼出聲。

但也機靈，反應飛快地爬起來跪好，猛地磕頭：“是奴婢的錯，奴婢該死，但請娘娘看在奴婢忠心耿耿，為娘娘做事的份上，饒奴婢一命啊！”

這隨帶上針片，明明也能隨時教訓人，取樂季卿卿。

可現在季卿卿正氣頭上，翻臉不認，那宮人也只好乖乖認錯，絕不敢還口。

季卿卿抬手撿起一樣青瓷件，就想砸過去，摔到那宮人的頭上去，卻被一道的聲音攔下。

“喲，季貴妃，這是氣什麼呢？”

季卿卿厲一掃眼，無論是跪著的，還是站著的，宮仆們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只留下季卿卿和那個聲音的主人。

“你還敢來本宮的宮里！你知不知道你害慘了本宮！”

季卿卿大罵，嫵艷麗的面容上皆是怒：“你讓本宮去太后的宮，本宮聽了，可本宮是冒著違背陛下的風險，現在本宮死定了！陳長必，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是不是就是故意算計本宮的！”

那人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才反問：“到底怎麼了？”

“你還敢和本宮裝蒜，好！本宮告訴你，太后本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季卿卿手里的名貴青瓷還是砸了下去，扔在地上摔了無數碎片。

陳長必形一閃，便避開了那些鋒利的瓷片。

可是他神卻完全沉了下去，滲人可怖。這人的皮上是一種病態般的白，一男人的卻生得了一副氣森森的五，一切線條都是和的，并不是顧文君那樣相貌，反而顯得不協調的詭異。

“怎麼可能！”陳長必想也不想地反駁出聲。

然后思索片刻，他立即追問：“太后宮里多了什麼人？”

季卿卿不耐，怒氣沖沖：“不就是陛下的人在那里看守著嗎，為首的就是浣墨那個該死的小賤人！”

陳長必惻惻地問：“還有呢？”

一張絕的容閃過季卿卿的腦海，無論忘了誰，季卿卿也不會忘記那個人的。

恨道：“還有顧文君！那個寫過《西廂記》的顧文君！”

“果然有他！”陳長必心念急轉，立即轉便要走人，他當然知道顧文君是什麼，這人是頭號大患，他必須要趕回去，告訴他家主子。

一定是顧文君了什麼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