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難 這個被傷了心的深夜。

楊糕是牧場主的孩子, 他很清楚這行的辛苦。

草原上氣候複雜，水電不便，隨著季節變化還需要帶著牲畜們遠途遷徙。200頭牦牛說起來是令人豔羨的財富, 伺候起來卻也委實上頭, 飼料喂養、圈舍清潔是每天必做的事，不論刮風下雨——否則它們就會給你生個需要大價錢治的病。

所以雖然每次放假回家都很開心，但楊糕其實從未想過要繼承牧場。爸媽也是心疼孩子, 希他有更好的出路, 一直以來跟他說的都是要努力學習考上大學找個好工作, 牧場的事不需要他手。

有時候放假帶同學回家玩，會收到同學羨慕的眼神，說要是自己家有這麽大的牧場、每天放放牛睡睡覺就行，那他肯定就不努力了。

楊糕只能跟著笑笑——實際上放牧生活哪有這麽舒服, 驗個一兩天還愜意, 夜以繼日地幹下去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他原以為是爸媽沒什麽文化, 只能幹這個，他爸也一直用“學習不好就回家養牦牛”來嚇唬他，直到偶然得知爸爸也上過大學，有過所謂的“正經工作”, 他是年近30才租下這個牧場開始放牧生活的。

也就是說，爸爸完全是主地選擇了這麽一個辛苦的行當, 當楊糕不解地問起時, 爸爸只是嘆了口氣說“跟自然相有它的難，跟人相也有它的難”。

可能是吧, 楊糕和朋友們之間也有過爭吵，但他還是覺得跟人相更容易些——人有點什麽小缺點小脾氣都還能商量，自然的震怒卻是真想要人命的。

直到這個被傷了心的深夜, 他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話。

他前所未有的對人類世界産生了恐懼，因為意識到人類的壞，也許是超乎他想象的。

*

但是也許是心的保護機制作祟吧，他到底不想把自己深的人想得那麽糟。他還是覺得他們之間應該不是純粹的皮關系，說不定真的是自己太過分了才惹陳睦生氣的。

幹眼淚洗了個澡，時間已是淩晨，楊糕卻完全沒有睡意。

他有點擔心，陳睦會在天不亮時就起床離開，畢竟在面對表姐的時候看起來就不太自在，不一定會願意第二天去牧場見他父母。

楊糕難以想象如果自己一覺醒來，得知陳睦已經退房走了，他得是什麽心。他肯定會立刻發消息找，說不定賬號都被拉黑了——那他真的很難保證自己會不會全網發帖“避雷大渣陳睦！始終棄！陳睦，你不是人”。

但要是陳睦沒拉黑他呢，他肯定又會因為三兩句話覺得是自己不好，比如“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是你的惡意揣測讓我心寒”“我不是不能見你父母，可哪有時間這麽短就見父母的，你不要我”“我覺得你還是太不了，我現在真心認為我們的相遇可能是場錯誤，你也再想想吧”。

很顯然不管是一聲不吭地走掉，還是這樣狡辯一通，對楊糕來說都有得。

那麽最好的策略就是，不要放走。

楊糕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幹嘛要這麽氣地另開一間房啊，要是臉皮厚一點要跟一張床睡下，哪有那麽容易跑掉？

這麽想著，楊糕給自己的房間門開了條。

陳睦的房間在他隔壁，不管是走樓梯還是走電梯都得經過他門口才行，只要守著這條門就走不了。

只是這樣一來的話，楊糕今夜肯定就睡不了了——好在這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他高三剛畢業，通宵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就這樣下定決心之後，他拿出了相機電腦，把照片上傳過去，開始修圖。

*

而第二天一早醒來的陳睦，看到的就是手機上來自楊糕的十來條消息。

2點的時候發了兩條：【你不要跑啊。】【不去我家也行，但你千萬不能跑。】

3點的時候發了兩條：【好難，想想你要走就好難。】【姐，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4點的時候最集中，也最癲，有修好的幾張照片，也有長篇大論的小作文。

但陳睦有文字恐懼癥，字兒太多是不看的。

于是手指頭一個勁兒地往下，看到5點多還有一條：【醒了打給我。我一直在等你。】

“發什麽神經啊……”陳睦頭疼地著自己的太。

這一夜睡得也不舒服，昨晚臨門一腳被打斷兩次，等掛了徐來電話就困得直接睡著了，結果翻來覆去地做那種夢，又因為不能在夢中達到而分外苦悶。

昨晚看楊糕那麽氣，以為孩子肯定要鬧一會兒脾氣，還想著今天一早不知道怎麽理，沒想到打開手機就看見這樣的。

還“醒了打給我”？為什麽要打給他？

陳睦著眼睛來到走廊，發了條消息過去：【開門。】

一扇本就沒關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楊糕著整齊地探出來，眼睛還有點腫。

陳睦上去就抱住他，因為太困的緣故差點掛在他上睡著：“小羊，我最佩服你的一點就是，你不用睡覺。”

*

果然楊糕還是比徐來好應付多了，小孩沒有隔夜仇，陳睦卻拿不準徐來是不是真要找死。

楊糕家距離張掖市區僅一小時車程，陳睦開車的時候略顯沉默。

翻車瞬間的場景一遍遍在腦中重演，當時徐來已經提示前方有彎道，但卻一點速度沒減。不知道當時徐來是什麽心，反正下一瞬就天翻地覆。

其實之所以敢這麽開，是因為私下練習的時候功過一回。所以還是覺得那是一場失誤，如果的傷能夠痊愈，一定不會放棄在比賽中使用這個能力的機會，還會再做嘗試。

但不覺得徐來有這個能力，他自打做了的領航員，親自駕車的頻率就大大降低，他憑什麽300過彎？

而昨晚的最終結果是，徐來說自己不是那麽不靠譜的人，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話他自己就會放棄，能這個念頭就是因為有功幾率。

這倒是真的，一直以來徐來給陳睦的印象都是“斂”“穩妥”，那就更不理解他為什麽會産生這麽狂妄的想法。

對此徐來的回答是：“因為我想為你做點什麽，如果300過彎奪走你的賽車生涯，那我的執念就是打敗它。”

陳睦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說起來跟徐來說話對不上號好像也就是這一年來的事，在這之前覺得徐來還聰明的，知道怎麽說漂亮話的。可自打傷臥床開始，這狗東西就開始句句說不到點子上，著不得不發火發怒。

一開始也懷疑是自己撞到頭了，有病了，大變。但這幾天跟楊糕相也沒刻意改變什麽，覺通起來依然很順暢，那麽差錯肯定就出在徐來那邊——這就是年登化的過程嗎？真怕有朝一日楊糕也了這個樣兒。

好在現在的楊糕還是很糯：“對不起啊姐，我知道你也很難辦，昨晚我不該那麽激的。”

而陳睦向來吃不吃：“哎喲，也不是這麽回事……我也有錯，本來能好好跟你說的。”

“那你現在不生氣了？”

“不啊，我不是好著呢嗎？”

“可我看你表不太好……”

“哦，那是因為別的事。”

楊糕等了一會兒，沒聽見進一步的解釋，也只能偃旗息鼓去聊別的：“今天回家之後，你不跟我爸媽說也沒關系的。我會跟他們講你還有最後兩天旅程，我陪你到西寧送你上飛機後再回家，他們應該會同意。”

這就是為什麽陳睦很花心思去解決問題，常做那種“遇到困難睡大覺”的事，因為很多時候一覺醒來問題就自解決了。

還驚喜的：“怎麽突然想開了？”

“……我們在一起時間太短了，我也太小了。”楊糕聲音悶悶的，也不看，只是看向窗外，“你會有顧慮，我覺得也正常。”

“是吧，這真的是正常反應，我們互相之間知道我們是産生了，但別人又不一定能理解得了。”要不是開著車，陳睦可能都要抖起來，“那待會到了你家，我們還是暫且先瞞一下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也幫你說說話，緩和一下你們家的部矛盾——其實我覺得你這個文藝青年的氣質可能傳自你爸，能一意孤行跑到山裏開牧場，你爸其實也沒比你好到哪裏去。”

楊糕還是看著窗外，肩膀微微聳起一下，又洩氣地放下去，像是嘆了口氣：“好。”

窗外的天空雲層散去，出縷縷的，給雲朵鑲上金邊，多餘的就揮灑在大地上。

他們徹底離開了貧瘠的沙漠、豔麗的雅丹，來到新的草原地帶。高聳的山坡上牧草，牛羊片，好像之前所見的荒蕪是場夢境。

橘的越野車在公路上穿行，路過這樣的塞上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