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頓然睜眸。
銀鞍照紅馬,颯沓如流星。
而策馬之人正是伯嬴。
濃眉朗目,銀袍翻飛,他在山霧之中猶似天神降落。
方才的驚嚇登時退去,有伯嬴在,便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偎在他懷里,“我正尋你。”
那人雙臂穿過的腰一笑,“我為公主殺圣鹿!”
姜姒忙回頭攔他,“伯嬴,立刻回營!”
殺圣鹿,伯嬴是志在必得,他怎麼肯半途回營,因而不僅未曾調轉馬頭,那下的馬反而疾如閃電,片刻也不停歇,“阿姒,圣鹿就在前面!”
他背手金鏃,翻控角弓,長箭已搭在了弦上。(金鏃,即金屬制的箭頭。出自唐代張祜《觀魏博何相公獵》)
“有埋伏!”姜姒疾疾道了一聲,遽然去拽扯韁繩,迫得馬嘶一聲高高揚起了前蹄,伯嬴還不等拉下馬來,幾支長箭破風而來,直直地扎進了馬腹。
頃刻人仰馬翻。
那汗寶馬慘嘶一聲往地上摔去,姜姒與伯嬴亦是被遠遠地甩了出去,順著陡坡往山谷滾下。
姜姒曾摔過無數次馬。
永寧元年八月,與裴君逃往匈奴,連人帶馬被翻在遼西草原,那尖利的長箭穿了裴君的肺腑,染了他月華的錦袍。那一回被摔得失去知覺,半晌彈不得。
永寧三年冬橫穿長安戰場,與重傷的伯嬴被徐安大軍攔截,一排拒馬木扎穿馬腹,與伯嬴重重地摔了出去。記得兵卒步步近,那長矛的尖端在雪中泛著刺骨冰冷的寒。那一回被摔得七葷八素,耳畔轟鳴。
還是這一年冬,被許鶴儀挾持到城門之外推下馬去,那時烽火連天,暴雪如瀑,穿的破破爛爛,兩條鎖鏈砸到上生生地疼。
還有一年,那大概是建始十一年吧,許平雁奉命帶回長安,好似是在隴西大漠里,被許之洐拽下了馬車,記得腕間的鐐銬砸至額頭,堪堪砸出來。那一次他手執馬鞭責打了,還將縛在馬后拖行。
每一回落馬都是重重地摔到地上。
但這一回被伯嬴牢牢地抱在懷里,沒有到一疼痛。
睜大眸子看著眼前的伯嬴與天地一同翻轉,他臉發白,想必是哪里了傷,但他將裹得嚴嚴實實,一手托腰,一手有力地護了的顱頸。
聽見他悶哼一聲,不知又撞到了哪里。也不知滾了多遠,才總算在谷底停了下來。
他依舊護牢了沒有。
姜姒卻著急查看他的傷勢,坐起見他左肩滲出了,想必是方才被暗箭傷,又在滾下陡坡時磕磕,難怪他臉蒼白。
“你傷了,何必護我。”
說著話便去解他的袍,伯嬴沒有攔。此時已不是永年三年,那時候他肩頭被人砍傷栽下了馬,原是不肯累包扎的。但如今已是結發夫妻,倒不需避嫌了。
因而伯嬴只是笑道,“只是皮外傷,不礙事。”
他的左肩果然被箭頭所傷,好在不曾傷筋骨。
他抱憾不已,“我為你活捉了一只白狐,還在馬上,可惜了,也可惜了那匹汗寶馬。”
原來方才在馬上雙足所的活竟是一只白狐。
宛然勸,“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馬也會再有的。”
言罷便取了帕子,又撕下了里袍為他包扎傷口。
抬眸竟見他微微笑著,那雙眸子里泛著清醇溫潤的,姜姒嗔道,“你笑什麼?”
那人緩緩道,“那年冬天,你也如此為我包扎。阿姒,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就像菩薩一樣。”
沒有人告訴過。
殺過那麼多人,沾了那麼多,又怎敢比作菩薩?
但伯嬴這樣說,便這般信。
溫靜笑著,抬手輕輕著他的臉頰,“你告訴了我,我便知道了。”
這春景熙熙,青山灼灼,輕聲問,“疼不疼?”
伯嬴笑道,“不疼。”
他又不是金剛鐵骨,怎會不疼,姜姒只當他是強撐,并不拆穿,只是淺笑著去給他整理袍,那人卻驀地翻,將覆在下。
輕輕著的下,迥然盯著的眸子,“你不信?”
他頭滾,袍半敞,可見那寬厚結實的膛。
姜姒兀自紅了臉,便去推他,“我信。”
他心口一燙,吻了下來。
他溫熱的鼻息噴到的臉頰,亦噴到的耳廓,噴到的頸窩。
他的吻去了哪里,哪里便似火一樣燒起來。
他那常年持劍的手有著一層堅的繭子,在周襲繞時卻有著別樣的覺。
姜姒心中狂跳,仍舊去推他,“這里是上林苑......”
這里是上林苑腹地深,周遭并沒有什麼人,只聽得見飛禽鳴與溪流潺潺,偶爾有野的墊不不慢地打遠走過。
一雙蔥白素手推在他膛上越發令人脈僨張,他捉住的雙手,開腰間绦,白勝雪,他曾在永巷送的佛牌赫然呈眼簾。
趁著片刻的間隙,姜姒譏他,“將軍便是這般菩薩的?”
那人卻義正嚴詞回道,“是。”
從前他一下都會耳畔生紅,如今倒是毫不客氣,在這天地之間便敢寬的帶。
姜姒又道,“可我有正事與你說。”
伯嬴不給說話的機會,“不急。”
急什麼,天塌下來都不必急。
這世上有人尋機鉆營詐謀算計,有人貪位慕祿求世代簪纓,有人不以喜淡泊明志,有人霧里看花潭中撈月,不過都是漚珠槿艷,抵不過這如花眷,鶼鰈之好。
青山如黛,浮草如煙。
綠鬢朱,自是香玉,冰魂素魄。
白將軍,亦是姿俊秀,昂藏八尺。
他多溫啊。
從前那般刻薄寡恩的人,輒殺人如麻的人,待卻十分溫。
他的親吻十分溫,侵亦十分溫。
抱住滾熱的伯嬴,聽著他悉的息,下的艾蒿野草那麼輕,這上林苑天地浩瀚,這春日乍暖還寒,似在云霄之上,亦似在馬背之巔。
那便不急。
什麼都不必急。
天塌下來都不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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