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他近來在薊州城外看上了一塊風水寶地，要為自己修建陵墓。有時候一日不歸，有時候數十日不回，但看不見許之洐終究是天大的好事。

過了好幾日，姜姒才漸漸能看清周遭的廓。

但長樂殿的門依舊鎖著，也并不曾想著出去。

孤一人，無可去。

每天推開鎏金花木窗的時候，會看見伯嬴的影模模糊糊地站在廊下。便問，“伯嬴，你的傷好些了嗎？”

伯嬴便道，“好多了。”

他會給帶點東西吃，不多，都是從他的飯食中省下來的。

許之洐自從那日將長樂殿落了鎖，便不再人侍奉。往日來送飯的婆子也不再來了，因而每日只能靠著伯嬴的接濟吃上幾口。

他如今也是宮中奴仆，伙食又又差，能出一口來給已是不易。雖不至于死，但眼見著也日漸消瘦了下去。

最初幾日還將將湊合。

日往菲薇，月來扶疏。再過幾日，便虛弱地臥在榻上起不了了。

姜姒眼前模糊，子又虛浮無力，索著爬到殿門，“伯嬴，你還在嗎？”

殿外的人應起聲來也不再似從前那般聲如洪鐘，“在。”

“你可以去找采蓮娘子試試，”虛弱衰憊，又嘆息一聲，“看愿不愿意給我們一口飯吃。”

“眼下沒有辦法，只能去找試試了。”

伯嬴應了一聲，聽他好一會兒才爬起來，一瘸一跛地走了。

姜姒等得心慌，若是伏良人也不肯幫忙，與伯嬴一定會死在長樂殿。

想到建章宮那人，是真正地厭惡，真正地想讓死。不免笑出淚來，人心到底有多麼涼薄。

過了許久才聽到一重一輕的腳步聲慢慢移來，姜姒打起神，見伯嬴手里拿著幾塊點心從窗子塞進來，“采蓮娘子早便回了母家，桃枝桃蔓不敢做主，只是把殿里現有的點心全部拿了給我，但并不多，只有五六塊罷了。”

姜姒笑笑，“那已經很好了。”

接過點心，留下兩塊，其余又遞給了回去，“伯嬴，也苦了你了。”

伯嬴接過點心，沒有說話，他也要撐不下去了。

再過一日，伯嬴見遲遲沒有靜，便去敲窗，“表小姐，表小姐！”

姜姒看著窗外模糊的影子，應了一聲，發現那聲音也只是停留在間，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無力再去應答伯嬴，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到日落時分雷聲乍然響起，外面黑的一片，姜姒陡然驚醒，朝窗外看去，那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果然又下起了雨。

薊州若是過了雨季，便很下雨。姜姒那困擾了一整個雨季的寒邪癥，此時又徹骨地疼起來。

尋常用來熏艾所設的爐子早便不知滅了多久了，也許已經熄滅四日了，也許已經熄滅十日了。

哪里還顧得上生爐子熏艾，爐子里早便沒有了炭，長樂殿也不曾有過艾葉，何況已然得虛浮無力，掙扎在生死邊緣。

至了夜，雨勢不見小，伯嬴大概也已經回了馬廄。

偶然清醒的時候并不知是什麼時辰，覺得上忽冷忽熱，似是發起了高熱。記得在郡那時，也因為總被罰在馬車外淋雨時常高熱，那時尚且還是四公子的許平雁還對多加照拂。

便是在最悲苦的境地，也總有人能幫一把，這樣想來，便不覺得那麼苦了。裹了錦衾，蜷在榻上生生地挨著。

做了許多夢。

夢起的也都是前塵往事。

姜姒想，我不能死，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偏要好好地活下去。

死在這長樂殿里算什麼。

這世上尚且還有一個人在、護、幫助，便要好好地活下去。

要活著，活著去看裴君，去看的姐姐姜芙，告訴，姐姐，我已經不怨你了。

要活著，想辦法走出這長樂殿，走出這燕王宮。

要活著，也給殿外一直守護的伯嬴謀一個好出路。

掙扎著起，從榻上滾了下來，朦朧間見那窗戶已經破開，風把雨水斜斜地吹了進來，地上有伯嬴不知何時投進來的栗面餅，早被雨水泡了。

痛得蜷起子來，這一的病癥，便是活下來，又能怎樣呢？

忽聽“砰——”的幾聲，有人將殿門踹開，隨后便見伯嬴一瘸一拐地沖了進來，跟著進來的是伏良人和幾個侍婢。

們從雨里來，一個個都黏黏的。

“快把扶到榻上去！生爐子！”伏良人焦急命道。

伯嬴將地上的姜姒抱起置上床榻，伏良人已經抱了從母家帶來的鵝錦衾裹了，侍婢已然生起了爐子。

伏良人將阿姒抱在懷中，又招呼道，“快，拿粥來！”

桃枝桃蔓立即取來自花間閣帶來的食盒，那食盒用油紙重重包著，又由婢子揣進懷中疾步跑來，因而打開的時候粥還是溫的。

伏良人盛了粥，一勺一勺地仔細為姜姒喂下去。“殿下為何要這樣待你，我看著都心疼。”

小半碗粥下肚，氣神也緩過一些來，但到底臉紙白，姜姒抓了伏良人強笑道，“伏姐姐，你肯來看我。”

伏良人嗔道，“殿下去建陵多日不回，我不了那幾個賤人，近日都回了母家小住，今日才回來。若不是伯嬴冒雨去求我，我哪里知道你竟然落到這番境地？”

姜姒便道，“伏姐姐，伯嬴也壞了，多給他幾碗粥吧。”

伏良人點點頭，示意侍婢將食盒端給了伯嬴，轉頭又命道，“回去兩個人速速做些羹湯飯菜送來，再帶壺酒來。”

伏良人氣道，“殿下總不至于要死你，若要你死，賜杯毒酒便是了，必是那四個賤皮子暗中生事。”

姜姒笑了一下，許之洐并不是第一次想讓自己死，不過是死的手法多種多樣，死并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生了爐子也熏起了艾，殿里很快暖和了起來。姜姒一時放松下來，困意也漸漸泛起，握住伏良人的手，“伏姐姐，你來了，我便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漸漸要睡過去，似乎又聽伏良人道，“殿下不在，那張螟蛉的詔令卻還在，裴家如今也是你的仰仗，我必要告訴裴家不可。”

雨快停下的時候，殿外響起疾奔的馬蹄聲，隨即是步履匆匆之音，臨到了廊下，那腳步聲卻又驀地緩了下來。那人推開殿門，見滿殿的艾草香暖融融的，那形銷骨立的姜姒已窩在伏良人懷里睡著了。

來人見伯嬴還坐在外殿狼吞虎咽地埋頭吃飯，頭都不曾抬起，不由踢了他一腳，冷冷道，“死鬼投的胎？”

伯嬴見是許之洐來，忙又喝了幾大口羹湯方才跪地磕頭，“殿下。”

伏良人將姜姒小心放在榻上，又掖了鵝絨錦衾，施施然走來行了禮，“殿下，若不是良人來得及時，他們可不是要了死鬼了？”

許之洐冷凝著臉，“這是何意？”

伏良人道，“長樂殿這數十日以來，沒有人來送過飯。表小姐每日不過靠著伯嬴分出來一口飯茍活著，良人只知道今夜來時，表小姐也只剩下半口氣了。”

許之洐頓了一會兒，問道，“那你為何不早來？”

伏良人便氣鼓鼓道，“那四個長安來的里里外外地排我，我惹不起，自然只能回母家待著了。”

“你若做了側妃，們可還敢排你？”許之洐問道。

伏良人一怔，沒想到他竟問起這樣的話，只是垂眉道，“良人不知。”

見許之洐上都是雨水，忙拿了毯子給他裹上，又取了帕子為他臉，“殿下袍子都了，可是剛從陵地回來？”

許之洐淡淡應了一聲，轉便要往外走去。

伏良人忙問，“殿下不看看？我見的眼睛......”

許之洐沒有回頭，只是道，“天一亮我便走了。”

伏良人又追問，“那殿門還鎖嗎？”

但許之洐沒有回答，他冒雨出了殿，那馬尚還在雨中挨著淋，他翻上馬，借著長樂殿微弱的燭往后看了一眼，隨即打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