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著了幾聲,周遭靜默,并無人回聲,季淑自言自語道:“大概是沒有來?”又笑道,“也許本就不想來,推掉了也不一定。”
如此車駕行了有七八日,終于出了北疆地界。將到了東明,上直早就派人去送信,又四五日,傳信的回來,說信已送到。
如此又行了兩天,此日將近huáng昏,車子慢慢地停了,季淑知道又到了歇息的地方,果真有丫鬟來相扶,季淑下車,正站定了腳,忽地覺得有些異樣,遲疑地抬頭,左顧右盼看了一陣,目停在不遠一道人影上。
那人本是坐著,上直則走到他的前,頗為恭敬地說什麼,那人起轉過來,正好看到季淑。
四目相對,季淑心頭一震,眨了眨眼,將那人看得清楚之后,目便再也移不開。
與此同時,那人已是快步向著這邊而來。
季淑撇開丫鬟,自己向前走了兩步,腳下絆了塊兒石頭,踉蹌幾步,站立不穩,那人則及時過來,及時將扶住,喚道:“淑兒。”
季淑抬頭怔怔地看他,淚眼朦朧里,依稀看清那人悉臉龐,想張口,嗓子卻似啞了一般,嚨口里堵著什麼似的,怎地也發不出聲。
那人嘆一聲,將擁懷中,溫聲道:“淑兒,無事了……回來便好。”
132.蘭花:山水含暉謝郎
來人自正是花醒言,將季淑一抱,便攜了手,此刻上直在旁相看,面淡淡地。花醒言回看他,道:“子正,此回你所做甚好,嗯,你先行一步,回去面圣,我自會將淑兒帶回。”上直行禮,道:“有勞岳父。”抬頭時候看季淑一眼,猶豫片刻,終于道:“小婿遵命,只是在離開之前,有幾句話要同淑兒說……”
花醒言點點頭,道:“好。”便看季淑,季淑gān了淚,久別重逢,心中萬千嘆。
季淑踏前一步,上直引著走到旁邊無人之,兩人站定了,上直才說道:“淑兒,我要回去了。”季淑說道:“嗯,你要同我說什麼?”上直說道:“淑兒,我只是想同你說,自在北疆同你重逢,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應該明了,你、你說的那些絕qíng言語,我盡可當做不記得,不管先前發生了多事,我心里想你同我回上家。”
季淑向上直,卻見他并無怨怒或者哀憤之,只是平靜地看著。季淑有些難過,卻仍道:“上,我說的那些,不是玩笑話。句句是真。”
上直靜靜看片刻,終于說道:“我大概也是知道的,但此刻,只想你知道我的心意。”他的面上忽地多了幾分無奈的冷意,看了一眼在不遠的花醒言,輕聲說道:“淑兒,不知為何,我有種古怪預,這些話我本不想再說了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如你所說,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可……我只覺得,若是此刻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故而我還是想親口說給你聽的。”
季淑一怔,喃喃道:“上。”
上直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心中是有芥的,我恨那人……也曾恨你,恨你絕qíng,也恨你……心里竟還有他!可是……怎生是好?我仍是沒法兒只恨著你不去你,或許我對你是恨jiāo加的,但這幾日行路來我捫心自問,不管我是恨你或者你,我都不想放手……人道是,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個。”
季淑忽地覺得自己很難面對上直,若他是先前那樣蠻不講理容易怒之人,還可以拿自如,但此時……季淑沉默片刻,終于說道:“這天底下可的子甚多,上。”
上直一笑,卻緩緩地探手出來,將季淑的雙手握住,道:“我不為難你,或許……嗯,——我先走一步,在上家等你。”
將季淑的手輕輕一握,上直放開,又向著花醒言行了禮,終究轉,帶隊伍離去。
季淑遠上直騎馬而去,越行越遠,終究搖頭一笑,回過頭來,卻見花醒言正站在旁,若有所思看。季淑道:“爹爹。”
花醒言微微一笑,手握住手,道:“過來。”引到旁邊,走了幾步,踏上條雜糙叢生的小徑,其中野花盛開,有些小小蜂蝶出其中,頗有野趣。花醒言的隨行大概有十數個,遠遠散開護衛。
花醒言道:“方才子正同你說什麼?”季淑道:“沒什麼大不了……”本不想說的,心念一轉,道,“說會在上府等我。”
花醒言看一眼,道:“那你呢?”季淑見他竟問起來,便說道:“我也正想跟爹爹商議。”花醒言道:“此沒有旁人,你有什麼話,就同為父說。”季淑道:“我想跟爹爹商議,我跟上直和離。”說出這句之時,仿佛冰棱斷做兩截。
季淑說罷,一時屏住呼吸。
季淑看花醒言,等待答案,卻見花醒言面上并無震驚或者惱怒之,反而只是微微地點點頭,卻不做聲,只是放開走,向著旁邊走出一步,道:“你不在這段日子,我反復思量,若是你出了事,再不能回來,若是我此生再也見不到你,該如何是好。”
季淑見他不回答,反說這個,很是意外,便靜靜聽著,心中卻暗暗打定主意:倘若……
花醒言背對著,繼續說道:“我發現我無法想到那些更壞的,先前你在東明,雖說嫁為人婦,就算再難見到,可就算數月也好,一年也罷,總歸是能見到你,也能想著聽你喚我一聲‘爹爹’的。只要知道你無恙,我就放心了……可自你離開,一想到會永遠都不再見到,有好幾次,夜不能寐,或者從噩夢之中醒來,不怕你知道,我都覺得或許我度不過晚上,熬不到天明。”
季淑子一震,凝眸看向花醒言,他是微服出來,只是簡單的一襲淡青,頭上戴著一頂文士帽,遮著底下發髻,先前相見急促,季淑又淚盈盈地,看也只看他的容,還不曾察覺其他,如今細細看來,卻見他帽子底下出的頭發之中,約見斑斑點點,星星花白。
季淑越驚,還以為自己看錯,急急走上前去,向著花醒言鬢邊看去,卻見那原本毫無瑕疵的青之中,摻著若gān的銀白發,季淑鼻子驀地酸了,兩行淚奪眶而出,手捂住,擋了滿心哽咽。
花醒言卻未曾察覺,只是仍道:“原來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我此生最不能的是什麼,便是我的淑兒……”聲音亦蒼老悲涼。
季淑難以忍耐,張手,將花醒言抱住,喚道:“爹爹!”花醒言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說道:“如今你回來了,你的心愿便也是我的心愿,你要離開上家,爹爹為你做主。”
季淑淚眼朦朧里聽到這個,又驚又喜,抬頭看花醒言:“真的麼?”花醒言從袖中掏出一方潔白帕子,替輕輕去臉上的淚,說道:“你乖,先前你向我求,我本是要應你的,但那時,時候未到,我不敢輕舉妄……,有些事你不知,故而心里頭怪著爹爹,爹爹也是有苦難言,如今,爹爹已無須再忍……”他的目之中帶著一堅定,道:“該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不知為何,季淑聽到此刻,只覺得心中有種不祥之,一顆心噗噗跳,好似有什麼不好之事要發生,呆呆停了淚,問道:“爹爹,究竟是什麼事,不能說給我知道麼?”
花醒言的手指輕輕地過的臉,將垂落的發開,憐看,道:“你可知為父最欣的是什麼?”季淑想了想,便搖頭。花醒言笑的無奈,道:“為父最欣之事便是……你將先前發生之事盡數忘了。”
季淑心頭一痛,卻說不出究竟是何滋味。花醒言微笑看,說道:“走罷,爹爹帶你回家。”
兩人乘車而回,季淑全沒料想事qíng竟是如此順利,雖然心下仍舊有些不踏實,但已經比預期的要好許多,——回來路上,本已經做好最壞打算,倘若花醒言堅持不許同上直和離,那麼就只好死了那條心,再怎麼相似,也是兩個人,絕對不是朝思暮想的父親。該舍棄的時候便要舍棄。
誰知道花醒言竟說出那些話來,事qíng也并沒有壞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季淑自是高興的。
如今,季淑著近在咫尺的花醒言,看著他鬢邊華發星星,心中仍舊酸的很,花醒言不過是三十多歲而已,竟已經生了恁般多白發,在離開東明的時候還好端端地,可見在離開這段日子里,他是多麼憂心,才會如此。
季淑想到這里,便探手出去,將花醒言攔腰抱了,喚道:“爹爹。”花醒言低頭看,見季淑依偎自己懷中,一臉滿足。他便微笑,手輕輕的頭發,道:“怎麼了?”季淑心滿意足,道:“你對我真好。”花醒言啞然,又笑道:“現在才知道爹爹對你好?唉,你是爹爹的乖兒,不對你好對誰好呢?”
季淑在他懷中用力蹭了兩下,花醒言哈哈而笑,很是歡欣。季淑靜靜趴著,想了會,便問道:“爹爹,方才你說要結束什麼……究竟,有何事瞞著我呢?真的不能同我說麼?你說給我,或許我……能替爹爹分憂。”試探說到這里,花醒言的臉便有些沉郁起來,季淑忙道:“若是不能說的話就不說好了,爹爹不用為難。”
花醒言的手輕輕的長發,沉片刻,道:“上回你在上家出事,我不在京中,聞信幾乎昏死過去……后來回來后你卻好了,我知道你將昔日的事忘了,心中竟很是欣。”季淑道:“為什麼?”花醒言說道:“你大概也忘了,你發生那件事醒來,跟我相見,說話,是那半年來第一次……此前,你不肯見我,就算是我去見你,你都避開不看,連話也不同我說。”
季淑道:“我、我真忘了。”花醒言笑了笑,說道:“或許那是老天給你我的機會,讓你我重做父。”
季淑本來滿心疑問,花醒言越是不說越是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才讓他們兩人反目?忽然聽到花醒言說“重做父”這句,頓時滿心涌涌歡喜,便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花醒言見一臉憨,亦很是歡喜,說道:“以后爹爹會好好地護著你,在爹爹邊兒,無人敢欺負你。”季淑高興的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地抱著花醒言,說道:“我知道,我也要永遠都留在爹邊……”歡歡喜喜說到這里,忽然之間想到什麼,頓時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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