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命運齒 11

推開宿舍門後, 郁飛塵看見安菲爾在書桌前敲零件。有了白松的肯定，他不再思索整件事的合理，而是去據直覺的傾向對待安菲爾。于是他在旁邊轉椅坐下, 看見這人還在搗鼓昨天那只瘸兔子, 試圖把瘸掉的修複。

桌面上還壘著一沓空白莎草紙, 旁邊是鵝筆和墨水。

在一個完全由金屬組的世界裏，只有紙和筆的存在還能讓人到“人”存在的痕跡。但就連“莎草紙”也只是一個近似的稱呼, 仔細拿在燈下觀察的時候，連紙頁的纖維上也散發著微微的金屬澤，鵝筆的筆尖材質則與傳送帶表面相同, 劃過紙的時候會留下劃痕。

郁飛塵未蘸墨水, 在莎草紙上比劃了幾下, 虛空畫了只簡筆畫兔子。

就聽安菲爾道：“小心。”

郁飛塵：“我知道。”

機械可以隨便組, 但文字不能輕易寫。他們在這種莎草紙上登記了兩次，一次是姓名對應序號和校徽，另一次是姓名對應宿舍號。莎草紙和鵝筆的組合一定有特殊的功效。

這也是他能放心提議讓兩個宿舍的人換校徽的理由。需要人員主登記宿舍號, 說明這間宿舍無法自對應校徽。

“這個機制有。”郁飛塵道，“如果是我設計，每人先領序號, 宿舍和傳送帶也進行編號，必須按號進。一次登記後, 三個對應全部完，流程就會簡化。”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忖：“但第一次測試後死亡人數不定, 會出現空宿舍, 浪費資源, 現在的設計也有合理的地方。”

安菲爾說話聲音不大, 但總能輕描淡寫指出問題所在, 他道：“你已經開始主為剝削者優化流程了。”

……確實。

“你想說，現在的機制，也可能有以前被吞噬的外來者的改進痕跡？”

安菲爾點頭：“隨著課程進展，我們會接到堡壘更深層的結構。”

沒錯，機械工廠以流程制度榨活人，活人又會為生存而貢獻出力、智慧來反哺工廠，但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工廠又必須將那些關乎自的知識教給外來者，人和副本的關系不是單方面的屠殺，而是公平的博弈。那位畫家說得也沒錯，作為一些完整世界的碎片，副本總是含有喻意義。

安菲爾的嘗試失敗了，瘸兔子依舊瘸著，只是不那麽明顯而已。他把兔子放下，去洗漱了。郁飛塵研究了一會兒校徽的構造後，也把力放在了兔子上，但那條他也無能為力。等安菲爾著漉漉的頭發出來，梳開卷發的活兒又落到了郁飛塵上。這次他的技藝比上次練了，或許也是一種被剝削者反而主為剝削者練習技藝的喻，不同之在于他并沒被許以報酬。

所以說，他還是更喜歡直發。

等郁飛塵洗漱完回到起居室裏，安菲爾的金發已經由漉漉恢複到了的狀態。半幹的末梢小卷綿綿搭在前，額前兩側也分別垂落一縷，令郁飛塵不得不生出揪彈簧的想法。

安菲爾在下鋪，沒睡。他背靠牆壁坐著，像在想什麽。高低床由深紅和黃銅金屬制，飾以雕花紋的欄桿。安菲爾坐在側，像金籠裏無可逃的雀鳥。

但并不是。見郁飛塵出來，安菲爾擡頭，問了他一句話：“你認識文森特？”

安菲爾果然發現了他們間的不尋常。郁飛塵想了想，道：“或許。”

安菲爾目微沉：“他是什麽人？”

郁飛塵把兔子放在上鋪，蓋好被子，在下鋪落座，回答：“一個算命的。”

從一開始覺到來自文森特的敵意，他就對這人的份有所懷疑，畢竟這世界上莫名其妙和他結了仇的只有一個人，時間之神墨菲。而且這人還和永夜之門的守門人克拉羅斯有關，如果克拉羅斯幫他一把，這位神明說不定真能追到他的副本裏來。

今天文森特對副本力量水準的篤定更讓他確信了這一點，但沒必要告訴安菲爾。這場追殺和他沒關系。

就見安菲爾微微蹙起了眉：“他想對你做什麽？”

小年蹙眉的神漂亮，郁飛塵多看了一眼，道：“他做不了什麽。”

——至在這個副本裏是這樣，在這裏，人與神的力量差距不像樂園裏那樣明顯。

但是，副本結束之後——

郁飛塵躺在床上，看著上鋪的金屬板，到自己的命運確實有些渺茫。

邊傳來靜，是安菲爾傾朝向他這邊，上鋪擋了，這地方環境昏暗，那雙安靜的霜綠眼睛裏居然微含擔憂。

“需要我幫忙嗎？”他說。

郁飛塵想了想。

“不用。”他說。

進副本以來發生了太多事，關于墨菲、克拉羅斯和他之間的那些事，暫時還沒想清。時間之箭幾近不可抵擋，他想，安菲爾在副本裏都怪病纏，在樂園也未必有多力量。

但如果離開副本之後他確實被時間之神殺死，對于答應了複活日後來找他的安菲爾來說，又是否是另一種失約？

再或者，直接在這個副本裏先發制人，把文森特——

他想遠了，直到安菲爾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郁飛塵對他說：“睡吧。”

“你先睡。”安菲爾說，“我守前半夜。”

這人轉了，郁飛塵想，安菲爾主守夜，無異于一只飯來張口的卷耳朵貓忽然給主他叼了只小鳥獻上。

他平靜閉眼，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克拉羅斯想對他不善，而後被所謂主神罰那件事，有些想法後才漸漸睡了。

安菲爾沒睡。他擁著被子坐在床側，看著郁飛塵的臉。煤燈芒昏暗，房間裏夜漸深沉，睡著的郁飛塵五廓拔，像靜立在暮裏的遠山。

像是忽然不認識了，又像是事隔經年，他遲疑地出手。指尖懸在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方，將落未落，最終還是在枕側輕輕放下，恍如一只未去棲花的蝴蝶。

沒睡多久，郁飛塵就醒了過來。一旁假寐的安菲爾也睜開了眼睛。他們都到了整個房間的機械震，有東西緩慢地碾過房間四周，房間也在規則地左右移。昨天的猜測沒錯，到了休息時間，這個地方會作為一個機械部件，參與到整個堡壘的運轉，去承擔宿舍之外的其它功能。但今晚的震明顯比昨晚強，遠傳來一些不祥的吱嘎聲。

而且……房間的溫度下降了一點。

意外隨時會發生，他們兩個轉移到了金屬床角落裏，兩床被子疊在一起披在上，郁飛塵起先下意識把安菲爾攬進了懷裏，不過這個世界的安菲爾并不怕冷，年人的溫暖而韌，不需要郁飛塵再額外供暖。

郁飛塵打算將其放開，但看到安菲爾心安理得的樣子，他改變主意，收下了這只會呼吸的熱水袋。

兩人流休息，房間牆壁的金屬板一直在不自然地移和突出，但沒有大事發生，溫度也維持不高不低的狀態。

就在漸漸平息，他們以為一夜即將過去時，隔著一扇門，外面忽然響起了模糊的播報音。

“第3號，文森特同學，課堂測試——不及格哦。”

短短幾秒過後，又是一聲：“第8號，查拉斯特拉斯同學，課堂測試——不及格哦。”

查拉斯特拉斯，是八條。而文森特……郁飛塵記得他把校徽主給了畫家柯安，這更佐證了他對文森特份的猜測。畢竟據導游的八卦，時間之神和藝之神是好朋友，這人對畫家這個職業有天然好。

徹底平息之後，鐘表指針接近了早餐時間，他們披上外套來到外面大廳。

被播報死亡的文森特毫發無損地和嘰裏咕嚕一起出來了，靈微和白松隨即也打開門出來，又過一會兒，陳桐和薛辛的房門才打開了。

“我……我……我特麽的……”一道抖的聲音傳來，只見陳桐大哥雙手抱臂，哆嗦著出來了，不僅聲音嘶啞，還臉煞白，青紫。一直以來富有活力的大哥竟然變了這樣，不知在房間裏遭遇了什麽。

“凍死我了，日他哥，我要喝汽油。”走到大廳裏，陳桐才像是緩過來了幾口氣，看向大家，嘆息：“你們也活著，不錯。”

接著，差不多和陳桐一個狀態的薛辛也出來了，同樣凍得發抖。

白松詢問況，薛辛聲音虛弱，敘述了他們的遭遇。

昨晚他們談了一會副本，各自睡。才睡下沒多久，屋的氣溫就降了下來，牆壁也出現異常，裂開數條大，出部的鋼鐵和紅黑管道。

他和陳桐驚恐地抱團了，但溫度卻越來越低，兩人在幾乎凍僵的狀態下挨過了一夜，終于，快要凍死的時候，一切平靜下來。

文森特道：“你的工作量沒被計算在，所以送往房間的能源了。昨晚我房間氣溫也很低。”

陳桐穿梭在各個傳送帶之間，做的是提高整效率的工作，但他個人并沒有往傳送帶上放多石頭，整個宿舍相當于只有薛辛在供能。文森特況類似，因為莎草紙登記表上他一個人單獨對應一間宿舍。

整個測試機制也逐漸浮出水面。副本沒有人的思維，不會判定對錯，不會主殺人，只是每人所做的工作都要後果自負而已，上次是自己為自己制車，這次是自行為房間供能。死亡即為不合格。

陳桐嘆氣：“就像他媽的空調沒電了一樣，我們也想到是能源不足了，但是沒辦法，那活我不幹也得有別人幹。不過能活下來就不錯。

他看了看表：“妹子怎麽還沒出來？”

說到這裏，大家都一致看向那扇閉的宿舍門。三個孩居住的房間裏依然沒傳出任何靜。

“……我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