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樂城。

龐府后園，一個黑瘦的管事垂手站在龐明軒面前，低低稟報：“已經平安到家了。”

龐明軒出笑意，嗯了一聲，揮手屏退管事。

龐明軒的大兒子龐理書困的看向父親。

龐明軒笑道：“是那位東溪先生。世子走后，王相開始催促東溪的事，又托話到你翁翁那里，我就幫了點忙，把那位東溪先生送回了江南。今天咱們就說說東溪先生這件事，你先說說東溪北上建樂城，有什麼打算，哪兒錯了。”

“想出仕？幸進？他太自大了。”龐理書答的很快。

“他倒不是想出仕，他不出仕比出仕更有利，這一條，他明白得很，他在江南呼風喚雨，到王相拜相，他就覺得自己從領袖江南文壇，到領袖天下文人了，到那位李姑娘出現，他覺得是天賜良機，沒想到一敗涂地，幾乎命不保。”

龐明軒鄙夷的哼了一聲。

“看像東溪這樣的人，不要限于世俗之見，世人皆喜錢權，被人奉承結，就以此去推測他，那就錯了。”

“是。”龐理書低頭教。

“不急，慢慢學，你還小呢。”龐明軒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現在說說東溪錯在哪兒，說仔細些。”

“是心麼？”龐理書想了想，不確定的問道。

龐明軒意外的一怔，“怎麼想到心了？”

“東溪不就是因為被揭開了卑劣心，才一敗涂地的麼？”龐理書答道。

“是你這麼想，還是你聽別人說的？”龐明軒坐直了。

“大家都覺得東溪貪婪卑劣。阿爹，李姑娘說的那個眾人中，真是這樣，我們學里的先生，但凡有真學問的，都敢說我以為，還有，李姑娘還說，說話的時候不停的我我我的人，多半心里只有自己，還真是這樣……”

“這個我我我是從哪兒聽來的？”龐明軒驚訝的打斷了興起來的兒子。

“有個抄本，都是李姑娘講過的格致，說是從江南過來的。”龐理書答道。

“你也抄了？拿來我瞧瞧。”

龐理書答應一聲，出門了小廝進來，吩咐去拿。

小廝很快送了抄本進來，龐明軒一頁頁翻著仔細看。

“這個，這個，我們都試過，真是這樣！有意思得很！還有這個，我們磨了塊白水晶，真能看到七彩！聽說李姑娘打算寫幾本格致書，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寫好。”龐理書興的指點著，說到李姑娘在寫書，充滿了向往。

龐明軒從頭到尾看完，看著興的兒子，問道：“你們學里都喜歡這個？”

“也不是，”龐理書意識到自己太興了，有點訕訕，“就是覺得有趣，像戲法一樣。”

這些都是工匠之，先生訓斥過。

“阿爹教過你，聽到有所指的閑話，要的不是閑話說了什麼，而是著閑話從哪兒傳出來的，看到這樣的抄本，要的不是抄本里寫了什麼，而是這抄本從哪兒流出來的，要是查不到，那就仔細看，這抄本上，那些是有出的，比如這兩頁，李姑娘和東溪辯論時當眾說過，這些，是李姑娘在杭城講學時說過的，那這些從哪兒出來的？你要是不知道，就該讓人去查，要是查不出來，就要想想，要麼這本抄本有真有偽，會不會有真有偽？”

龐明軒一口氣說到真偽，看著兒子問道。

“肯定不會，我們學里人人都抄了，睿親王府肯定知道，要是偽造，世子爺肯定發話了。”龐理書肯定的否定了偽造。

“嗯，那這本抄本，就只能出自那位世子。”龐明軒拍了拍那本薄薄的抄本。

龐理書眼睛瞪大，片刻，哦了一聲，“阿爹這個也是格致吧。”

龐明軒被兒子這句話噎了下，“不要什麼都往格致上想，阿爹是教你做人做事。”

龐理書急忙應了聲是。

“確定了抄本出，你就要想，世子為什麼要放出這個抄本。”龐明軒蹙起眉。

那位世子為什麼要放出這個抄本呢？他的親事不是定下來了麼，不是為了親事，那是為了什麼？

龐理書看著想出了神的父親，到的話咽了下去。

他們都很盼著能聽聽那位李姑娘的格致課。

……………………

溪邊草亭子里，原本就有些削瘦的東溪先生瘦的顴骨突出，氣更是灰白晦暗。

伍杰端著湯藥進來，見東溪先生撐著拐杖站在草亭邊上，放下湯藥去扶東溪先生。

“先生該躺著好好休養。”

東溪先生緩緩坐到躺椅上，接過湯藥，品嘗一般慢慢喝了。

伍杰倒了杯淡茶遞過去，“先生漱漱口，這藥苦得很。”

“不用，這苦味兒正好。”東溪先生推開茶。

伍杰放下茶杯，憂慮的看著東溪先生。

“那位李姑娘回到平江城了？”東溪先生問道。

“嗯，比咱們早了兩天。”

“一步登天了。天，可不是好登的。”東溪先生一字一句。

“先生先安心休養。”伍杰委婉的勸了句。

“我沒事。侍候湯藥這樣的事用不著你，你去看看那個李學棟。”東溪先生吩咐道。

“先生有什麼打算？”伍杰低聲問道。

“那位世子不是想拿走這江南士林麼，那就替他推一推，把那個李學棟推上去。”東溪先生神沉。

“先生，李學棟不過一個小秀才，學問文章都拿不出手，就算咱們跟著推，只怕也推不上去，服不了眾。”伍杰眉頭微蹙。

“不用推上去，把他那一片妄心推出來就行了。”東溪先生出冷笑。“登天那是那麼好登的。”

“先生，您說過，世人都是勢力墻頭草，您現在這樣，萬一再招來禍事？”伍杰看著東溪先生。

“還能怎麼樣。”東溪先生神淡然，“這不正是他顧晞想要的麼。你去吧。”

“我不放心先生。”伍杰垂眼道。

“放心去吧，我沒事。”頓了頓，東溪先生溫聲道：“就算沒有這場事，我也老了。你過于斂，以至于人不足，做人，是要崢嶸一些的。

“你去吧，想法子把李學棟的妄心推出來，他是個極好的幌子，不用他能服眾，你能服眾就行了，唉。睿親王府的招牌該這樣用，從前是我錯了。”

“先生。”伍杰聲音微哽。

“是不是站在臺前，不要，是不是鮮面，不要，要的是咱們江南的文氣，是天下人的福祉，去吧。”東溪先生輕輕拍了拍伍杰。

“好。我明天一早就過去看看。”伍杰低低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