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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人各夢魂中

鄭清嘉有些頭疼。顧宗主今天確實下山了,但是顧璨要去見誰,誰敢保證什麼。

翟廣韻是那位年輕的崇拜者。

上次去寶瓶洲找顧璨,做客落魄山,鄭清嘉將從袖中抖摟出來。但是沒敢讓與陳平安見上一面,就怕橫生枝節。

只要沒有去過蠻荒天下,就永遠不知道年輕在那邊的超然地位。

尤其是去過浩然天下再返回蠻荒的妖族修士,先前在數洲戰場上破境頗多,如今有不年輕天才,逐漸為了蠻荒天下的中堅力量。這撥妖族修士,對半截劍氣長城上邊的那道鮮紅影,幾無例外,印象極深。

翟廣韻說道:“師尊,顧宗主瞧著像是個讀書人,用人做事,很有手腕啊。跟著這種人混,就像吃了顆定心丸。”

鄭清嘉一語雙關,笑道:“確實是看著像。”

如果真將顧璨視為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全椒山這條礦脈,就是一座字面意思上的寶山,雖然經過反復勘察,礦石雜質較高,不適合拿來鑄造神仙錢,無法為谷雨、小暑和雪花之外的“第四錢”,但是誰都不懷疑坐擁全椒山的扶搖宗,千年之不會為一個錢字發愁。

扶搖宗和淶源書院,各占玉礦三分之一,后者會用這筆收來重建到破爛不堪的扶搖洲。恢復國祚還沒幾年的金璞王朝,那位眼長遠的皇帝陛下,作為地頭蛇,私底下跟過江龍的顧璨做了一筆大買賣,先將一座建造在欒家灘的金屑渡,雙手奉上,白送的。再來談那條礦脈的歸屬和分紅事宜,反正很快金璞王朝境就多出了一個新興門派,跟著顧璨一起從寶瓶洲在這邊落腳的四人,就是那個門派的“開山祖師”,玉宣國前國師,金丹境地仙,黃烈,擔任掌門,綽綽有余。此外剛剛破境為元嬰境武夫的沈刻,鬼管窺,和化名柳的元嬰境老嫗,分別擔任門派要職,扶搖洲本就戰況慘烈,民生凋敝,這座山頭不容小覷,當然,它就是扶搖宗暫不公開的“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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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將三分之一的全椒山玉礦,又分三份,一份給金璞王朝,一份贈予締結盟約的后山,扶搖宗自己預留一份,不過名義上依舊歸屬金璞王朝,與洪氏皇帝做了個類似君子之約的口頭約定,免得被淶源書院那邊的某些道學家抓住把柄。

宗門典禮還沒舉辦,顧璨就已經擁有私家渡口,一條洲渡船,一座好似搖錢樹聚寶盆的城池,有了一個的下山門派。

鄭清嘉弟子的發髻,忍不住提醒一番,語重心長道:“浩然不同于蠻荒,我們蠻荒殺人不講道理,浩然這邊好以道理殺人。從今往后,你只管關起門來好好修道,該是你的天材地寶、仙家機緣和位次份,不會差了你半點毫,卻要牢記一事,不要隨便挑釁顧宗主,切記切記,顧璨若是對你起了殺心,師尊是肯定護不住你的。”

翟廣韻點點頭,“師尊寬心便是,弟子曉得輕重利害。”

哪怕得到心弟子的口頭保證,鄭清嘉還是擔心習慣了蠻荒風俗和金翠城的自由自在,“還需與師父保證一點,不可以擅自單獨面見顧宗主。”

翟廣韻沒有故作憨討饒,也沒有假模假樣如何發誓,只是小聲說道:“年輕都能守得住城頭,卻差點走不出書簡湖。我這種小小螻蟻,在顧宗主眼皮子底下為人世,哪敢掉以輕心。”

鄭清嘉神復雜,點點頭,算是認可了弟子的承諾,只是又正提醒一句,“這種話,以后不可再提,跟誰都不要說!”

翟廣韻趕忙答應下來。

大海之濱,懸崖陡立,此地距離全椒山海潛脈猶有千里之遙,有兩位貨真價實的得道之士,相約在此。

富家翁模樣的,便是被譽為浩然首富的皚皚洲劉氏家主。

另外還有一位背負青囊的清瘦老者,份多重,既是全椒山當家道士,又是瓊林宗婁藐。

劉聚寶的態度很有意思,對于兒子與顧璨廝混在一起,這位皚皚洲新晉十四境大修士,沒說什麼,就講了一句知道了。

劉幽州并沒有邀請父親參加慶典,劉聚寶就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劉聚寶笑道:“就這麼被鳩占鵲巢,舊主人瞧見了不心煩?”

韋赦說道:“反正是幽州當二把手,就當水不流外人田,做長輩的,給了份賀禮。”

劉聚寶說道:“賀禮不薄。”

韋赦不覺得這件事值得多費口舌,開始轉移話題,神間大為憾,“本來還想著我們兩個一起走趟俱蘆洲,把事給說定了,了卻心愿,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如果火龍真人沒有合道功,一切都好說。他們倆到了那邊,邀請那些一貫眼高于頂的劍修,坐下來談買賣就是了。

就只為了買回一個“北”字。

皚皚洲兩位十四境聯袂蒞臨俱蘆洲,若是負責待客的,只是飛升境的火龍真人和劍修白裳,那從今往后,就真的只是俱蘆洲了。

在拿回“北”字這件事上,劉聚寶是早有執念的。

劉聚寶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問道:“你怎麼臨時改變主意了,要主去蠻荒?”

韋赦沒有藏掖,說道:“去見一見走出煙霞的張風海,聽說他離白玉京譜牒,拉起了一座山頭,不容小覷。”

劉聚寶笑道:“道友都打算將買賣做到青冥天下那邊去啦?”

張風海一行道士,如今正在游歷蠻荒。關于此事,沒有宣揚,但是山巔修士還是有所耳聞。

韋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此事。

劉聚寶說道:“你猜全椒山主峰祖師堂,會懸掛幾幅畫像?”

是單掛一幅鄭居中的畫像,還是再加上祖師陳清流的畫像。

這個問題,可大可小。

韋赦說道:“掛一掛二還是都不掛,好像顧璨都做得出來。”

劉聚寶笑道:“那就拭目以待。”

韋赦說道:“降真庵舊址所在山頭,到了兩位高人。”

劉聚寶說道:“道友得學我,看都不看一眼,免得被視為一場問劍。”

韋赦笑道:“畢竟是吾家舊道場所在,瞥幾眼,想必問題不大。”

言語之際,劉聚寶和韋赦便發現全椒山峰頭那邊,一位貂帽出雙指,朝他們這邊彎曲幾下。

你們這些還沒有熬到老十四的新十四,就不要在我這邊充大爺了。

韋赦贊嘆道:“不愧是白景,果然神識敏銳。”

只是再轉頭,韋赦發現劉聚寶這廝已經不見蹤跡了。

韋赦搖搖頭,灑然一笑,形如青鶴,一辟水訣,瞬間沒海中歸墟通道,徑直去往蠻荒。

山頭那邊,認出了那位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青年份,鄭清嘉趕忙拉著弟子翟廣韻一起跪下。

雙手地,額頭三次及手背,每磕頭一次便重復一句,“金翠城鄭清嘉,道號鴛湖,拜見祖師。”

小陌淡然道:“些許道統傳承,磕頭三次就足夠了,從今往后你我就以道友相稱。”

鄭清嘉依舊沒有起,只是抬頭,說道:“祖師不認弟子為道統后裔,弟子卻萬萬不敢不認祖師在上。”

小陌無所謂道:“隨你。”

鄭清嘉站起,再與那貂帽行了個稽首禮,“見過白景前輩。”

謝狗唉了一聲,埋怨道:“忒生分,喊我狗子!”

鄭清嘉哪敢如此造次。金翠城歷來是搖曳河管轄之地,而搖曳河新主,王座大妖緋妃,真要論輩分,好像就是劍仙白景的徒孫?

翟廣韻呆呆起,約莫是福至心靈,口而出一句,“金翠城一脈弟子翟廣韻,見過祖師。”

小陌無可奈何。

鄭清嘉神張。白景的遠古事跡,一樁樁一件件,可都跟喜怒無常沾點邊。例如傳說中有過一場兇險萬分的陷圍剿,由兩頭大妖領銜,百余號修士參與埋伏,兩位謀劃已久的飛升境,仍是被白景殺一傷一,至于其余螻蟻,悉數被一劍分尸,白景遞劍喜好當中劈開。負重傷的子劍修現出真,在戰場上,大口朵頤,將那些尸飽餐一頓,半點不曾浪費。

饒是朱厭這種同等道齡的大妖,后世提及白景,都要罵一句兇婆娘。

此刻謝狗雙手叉腰,使勁板著臉,開心極了,哦豁哦豁,小妮兒真甜,該你吃喜糖,哇哈哈,鄭清嘉收徒本事不孬啊,怪順眼嘞。

謝狗上卻是說道:“嗯,小姑娘以后可以常去落魄山。對了,名字什麼來著?”

翟廣韻怯生生道:“回祖師的話,我翟廣韻,一向仰慕大人。”

謝狗哀嘆一聲,聽到后半句話,立即改口,“那你還是別去落魄山了。”

我暫時只是次席供奉,帽子比不過山主夫人。

山主千好萬好,就是怕寧姚這一點,有待商榷。

小陌有些后悔,不該被拉著來這邊的。

謝狗原本打算學景清鐵骨錚錚一回,哪怕丟了,都要說幾句忠言逆耳的話,勸山主一勸,你是娶媳婦討老婆,怕寧姚做啥子嘛。

不過小陌勸別說,那就聽小陌的。

一起風到了全椒山,陳平安只是略逛了一遍祖山沿途風景,其余諸峰都沒去瀏覽。

柳赤誠見沒人搭理自己,只好主詢問自己下榻何,顧璨讓他打地鋪。

當下劉幽州不在山上,最近都在金翠城,詳細了解一件法袍的編織過程。

今宵花好月圓夜,人逢喜事神爽。

明天清晨就是宗門典禮,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宗主,可謂功名就,大道可期。

顧璨獨自坐在觀景臺欄桿上,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一拍又一拍。

顧靈驗象征敲了門,走來這邊,雙臂環,斜靠門口,向那個反而瞧著有些落寞的背影。

是因為那位大人,不來這邊敘舊閑聊,跑去跟沈老宗師幾個喝酒嘮嗑,所以生悶氣呢?

顧璨不說話,百無聊賴,繡花鞋的鞋尖,一下一下地板。

嘿,公子在下山之前,專門吩咐膳房司不用準備什麼。估計是想讓陳平安親自下廚?結果?結果就是現在的景嘍。

顧靈驗乖乖閉當然不敢往顧璨傷口上撒鹽,真會被記仇的,尤其是跟陳平安有關的事

顧璨自言自語道:“高山容易過,平路最難行。”

顧靈驗見他終于不當啞了,附和道:“日常功夫,很是要。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公子想要為一洲道主,如今才是起步。”

時被截江真君劉志茂相中骨,帶去書簡湖,從此正式走上修行路。

在殺機四伏、人心鬼蜮的書簡湖,依仗一條元嬰境水蛟,行事暴,以殺止殺。最厭煩的,便是“規矩”二字。

機緣巧合之下,跟隨鄭居中去往白帝城,了師徒,耳目一新。

打破元嬰境瓶頸,斬殺心魔,功躋上五境。從此別有天地。

山下的而立之年,已是一位開山祖師,為浩然歷史上數得著的年輕宗主。

顧璨頭也沒轉,說道:“別陪我喝西北風了,忙你自己的去。”

顧靈驗笑如花,“好好服侍公子,不就是婢的正事嗎?”

顧璨說道:“我沒心跟你廢話。”

顧靈驗不以為意,施了個萬福,乖巧悄然離去。

顧璨眺遠方。

回顧人生,恍如夢中。

天蒙蒙亮,距離典禮至還有一個時辰,第一個到祖師堂門外廣場的,反而是個外人。

到了那邊,無事可做,腳穿布鞋的青衫男子,就在白玉鋪地的廣場上緩緩散步。

如果沒記錯的話,先前青萍劍宗的開山典禮,作為上宗之主的男人,都是最后一個到場的。

顧璨住這邊,顧靈驗敲開房門,服侍自家公子洗臉、手,幫忙仔細整理衫,戴正玉冠別好金簪。

說起此事,顧璨好像并不意外,只是重新拿起手巾了把臉,隨即臉上笑容漾開,說道:“在我這里,他一直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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