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開花結果不計無數的樹下,年輕冠者與魁梧老道,在此閑坐小敘,樹蔭如水。
本來樹下無一,作為陳平安化之一的頭戴道冠者,心念微,便多出了一張石桌和兩張石凳,桌面刻有棋盤,是模仿小龍湫祖山心意尖的那盤松下棋局。
這就是名副其實的當家作主,可以隨心所,造化萬。
老觀主一抬手,桌上便出現了兩罐棋子,卻非黑白,五彩,混淆一起。
陳平安看了一眼,也分不清此真偽。
老觀主隨口問道:“知曉柳七合道所在嗎?”
陳平安搖搖頭,文運是人和的一個大類別,合道心中詩篇的白也,讓路之后,是蘇子還是柳七,順勢補位,各有一大批堅持己見者。可不管如何,世人還是習慣將詞篇視為詩余。任你蘇子豪邁,柳七多,依舊是要矮白也一頭的。
與此同時,陳平安還清楚一樁幕,柳七手持半部姻緣簿子,去往青冥天下,開辟一座詩余福地。看似是合道之路,早有白也在上頭,不愿寄人籬下,實則是尋覓剩余半部,試圖另辟蹊徑,躋十四。可這就又與歲除宮吳霜降起了一場大道之爭。
就目前而言,柳七重返浩然,最終順利合道,雙方早年是做了一樁買賣的。大概是柳七先退讓了一步,吳霜降便再幫他找尋出了一條新路。
陳平安嘗試大煉萬,填充一千五百余座氣府,與柳七嘗試著煉化上下兩部姻緣簿,也是差不多的路數,一主一副,相輔相。
老觀主評價道:“都說白也詩無敵,人間最得意,卻不知白也心中所想,無論作詩還是練劍,都是開拓萬古心之事。”
“柳七與之相比,還是顯得小家子氣了。”
“白也親道,蘇子近佛。故而蘇子還是有希合道的,只是不在浩然天下罷了。”
“千年之后,是龍是蟲,在此一舉,就看諸君在接下來百年之的道力積攢了。”
“幸逢萬年未有的好年景,若不努力,等到小年份一來,再想勵圖治,到頭來不能說作無用功,總是事倍功半。”
老觀主言語之際,在棋盤上放了一堆彩棋子,圍棋如象棋,就像存在著一條分水嶺,雙方對峙,相對于中央位置的,是白帝城鄭居中,五彩天下寧姚,蠻荒斐然,天師府趙天籟,青冥天下舊白玉京道張風海等,屈指可數,不到雙手之數,只是這條在棋盤上居中的分水嶺,同時包括了三條線,鄭居中獨占一條,寧姚和斐然在一條線上,趙天籟,張風海,還有青神王朝姚清等人又是一條線。
此外還有一些棋子,都是新晉躋十四境的大修士。
棋盤再往外,就是一些年輕飛升境,最后,便是些憑借一場大雨證道、大道就有限的新飛升,和那撥形神腐朽、注定長生無的老弱飛升。
至于分水嶺另外一邊,老觀主最早擺放棋子的,自然就是他與老瞎子、陳清流、吾洲在一小撮老十四了。
細看之下,這張棋盤是傾斜的,老觀主他們所在位置,高。新飛升和老弱飛升們,于底端。
數座天下的豪杰圣賢,神仙靈鬼,皆在局中。
陳平安盯著這副棋盤局勢,輕聲道:“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
老觀主點點頭,“然。”
飛升境敵不過十四境,是一條顛撲不破的鐵律。
萬年以來,可能只有兩個例外。就是先前還在飛升境時的寧姚,斐然,兩座天下的主人。當他們有此份,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但是吳霜降當時出現在那艘夜航船上,并沒有想要“以試法”的想法,不肯親自驗證此事的真偽。
但要說十四境修士,輕松碾飛升境,尤其是一定能打死飛升境,也不盡然。
劍修的存在,就又是變數。
故而強飛升,尤其是那種飛升境巔峰、圓滿劍修,就了新舊十四境殺力高低的最佳試金石。
遇到一位殺力不夠強的十四境,如謝狗、小陌這種劍修,說不定可以強行斬開重重制,全而退。
吳霜降之所以會仿刻四把仙劍,自然就是因為這位歲除宮宮主、兵家武廟陪祀殺神,覺得自己殺力不夠的緣故。
一趟浩然之行,吳霜降分明是有備而來,畢竟當孫道長將佩劍“借給”白也,三把仙劍,便都在浩然了。
雖說白也那把仙劍“太白”,當時劍已經一分為四,白也任其自行認主,陳平安,趙繇,斐然和劉材,四位劍修各占其一。
他們四個,來自不同陣營,但都是劍修,俱是年輕人。
殺力最大的劍尖,找到了當時枯守城頭的陳平安。所以吳霜降在夜航船上,找到陳平安,其實可以視為就找到了仙劍“太白”。
劍意最重的劍柄,認主斐然。
劍氣最多的半截劍,歸屬劉材。剩余半截劍,蘊藏白也劍傳承,落趙繇之手。
這就是為何當年流落海外孤島、與白也“偶遇”的趙繇,如今為何會心有宏愿,要重新將仙劍合四為一,歸攏一劍。
趙繇是以白也半個劍親傳弟子、半個學生自居的。
老觀主拈起一枚棋子,說道:“青壤要疑神疑鬼了,玉符宮云深道友,白白多出這麼斬不斷理還的一條因果線,要罵娘了。”
青壤當然不是什麼言師的外化,事實上,青壤與陳平安確實是差不多的出,沒什麼了不起的前,特殊神異的來路。
至于這般人,為何能有如今的符箓造詣,大概這就天無絕人之路。游山玩水喜見新風景,天地也想要見著幾張新鮮面目。
陳平安苦著臉問道:“言師與老前輩是好友?”
老觀主笑道:“不然你以為?老家伙道齡不短的,早年常來蹭酒,有個酒糟鼻子,邋里邋遢,是個話癆,也是個酒蒙子。不過他與小陌卻是不太投緣,見了面都不說話的。”
陳平安說道:“聽小陌說過,以前他與前輩一起釀酒,時常好幾年都沒不說一句話。”
老觀主須微笑道:“這就是真正的朋友,不必說話,長久沉默,相互間也不覺尷尬。”
“至于小陌跟云深,看似一樣沉默,實則是沒話可說,他們各自境界道行、脾氣格,就擺在那邊,屬于誰都不愿遷就誰,率先說幾句廢話。不過言師的運道一般,躲來躲去,兩次都未能避劫,兵解轉世了,我早就勸過他,道士行道大路,一顆道心不該如此畏不前,只是天使然,他知道了道理,每逢關節,事到臨頭,卻做不得。只說這次,不又被同道于玄憑本事奪了造化。”
“作為買賣的添頭之一,日后你行走蠻荒,幫我去趟玉符宮,劍斬言師,助他蛻解。”
陳平安聞言愣在當場。
還能這麼做買賣?價格都談好了的,再來額外說添頭?
況且我就算要去蠻荒天下,也不是什麼優哉游哉的山水游歷啊。
老觀主卻是不管,看著那五位陷囹圄的“客人”,老觀主都不用掐指算,就可以看出陳平安的用意了。
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順天行氣于地,分時化育,以萬。自旋往復,生生不息。
真武山兵家修士余時務,昔年那場共斬之一的承載者,崔瀺功說服中土武廟祖庭拿出兩份武運,讓余時務一同時擁有三份武運。是當之無愧的五行屬金。
蕭形是真名,化名許切,道號幽人,翠綠法袍名為“大貌”。真是一種遠古喜好銜火飛掠的仙禽,故而得授火法,破境神速。
當了多年馬府廚娘的于磬,是洗冤人櫻桃青一脈出,真名公孫泠泠。五行屬水。
劍修豆蔻,五行屬木。
可惜廣寒城雪霜部仙藻,與公孫泠泠一樣都是五行屬水。故而未能湊出五行。
老觀主笑道:“那青壤,只聽化名,便知五行屬土,你錯過了。”
陳平安喃喃道:“若是果真這麼巧合,難道不該覺得恐怖嗎?”
老觀主神玩味,點頭道:“好像也對。”
不等陳平安開口,老觀主就已經轉移話題,作了一番月旦評,“若分品秩,余時務跟那蕭形,屬于頭等資質,豆蔻屬于次等地材,仙藻是再下一等,公孫泠泠不流,所以后兩者,可以替換。將公孫泠泠關在這里,本就意義不大,時日稍久,就會是才思耗竭最快的那個,豆蔻還能勉強跟上余、蕭的腳步,到時候公孫泠泠連豆蔻的背影都看不見。”
陳平安心生疑,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蕭形能夠與余時務平起平坐?”
老觀主嗤笑道:“不過是仙人手段,你與之同境,對方施展的這點障眼法都看不破?”
陳平安當然愿意虛心求教,“愿聞其詳。”
他只看出蕭形的真是鸮,此鳥在人間絕跡久矣,相傳遠古圣人曾見有鳥若鸮浮游青冥,以喙啄樹則粲然火出。
老觀主指了指那蕭形,笑呵呵道:“修了火法,便是火屬命格?是誰教給你的道理?老秀才,還是陸小三?”
陳平安無言以對。老觀主便不再多說,話不投機半句多。
實在沒轍,陳平安就只好拉陸掌教出來墊背了,“是陸沉。”
反正是陸沉自己說的,稱呼他為陸掌教,就顯得生分了。
跟老觀主說話,其實不費勁。
脈絡分明。
老道士的思路,雖然境界極高,卻不太喜歡說“玄言”和“大話”,容含義,從不晦暗,就沒想著讓人如何去猜測和揣,恰似一條浩浩的長河,旁人的思路,或順水而下,或逆流而上,兩者皆可,總之就是別想著在岸邊作壁上觀,含糊其辭,自作聰明。
果不其然,老觀主這才繼續言語,只是稍稍岔開了話題,“你是怎麼找到青壤的?追本溯源,是不是源于你功摹畫了蕭形記憶中豆蔻的一幅心相掛像?”
“木克土,是木屬的劍修豆蔻,牽連了五行屬土的青壤。”
“土克水,青壤勝和克制的,則是廣寒城仙藻。”
聽到這里,陳平安愈發困,“照此說,蕭形屬火,火克木,不正好克制豆蔻,這套五行相克之說,才是對的?”
老觀主說道:“五行當中,木生火,玉谿生曾言,鸮老,即是木魅,火從巢中起。讀書人?沒聽過?”
陳平安翻檢記憶片刻,忍不住問道:“何人何時說的?”
老觀主須沉,緩緩道:“大概兩千多年前,在青同某座書樓里邊,見著的一本名不見經傳的雜集。”
陳平安表略顯僵,總算還能保持微笑。
“蕭形是一種近乎個例的天賜木生火屬,一兼備兩種命格,若說此事,你功夫都放在劍拳法上邊,看書不多,還能理解。”
老觀主緩緩說道:“但是你一個經常學陸小三擺攤算命的,會不知道五行命理之中,唯有火土同宮?”
如此說來,一座籠中雀,心相天地。
余時務,金。豆蔻,木。仙藻,水。蕭形,天生神異,木火皆可。五月初五日誕生的陳平安是火土兼備。
“這條脈絡,全無枝節,歷歷分明。”
老觀主給了個不高不低的評價,“總算做了件正經活計。等到將來證道飛升,相較同境修士來說,大有可觀。”
五行齊備,天地行氣就有了軌道。能夠充盈修道之人的元神,滋補魂魄,強壯魄。
劍修本就可以憑借本命飛劍反哺神魂魄,純粹武夫,更是走神的武道之路。
再加上數量越來越多的大煉之,等于是一千五百多座氣府“門庭”,各有鎮宅之寶。
未來陳平安的大道就高低,道行強弱,不好說,但是只說扛揍一事,確實值得期待。
“不要覺得鄒子是講五行的,有傳布之功,心深就對此有所排斥。”
“山中以劍掛尸,嚇唬誰呢。鄒子心比天高,從不刻意針對誰,他是要作這方天地的均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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