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煩人且揪心。

青壤沉默不語。

豆蔻跟仙藻更是心復雜。

陳平安笑道：“還不止，先前于玄在落魄山中，我請老真人看過道友那張破碎符箓。”

青壤愈發臉晦暗。

陳平安說道：“你那副真的真，估計此刻也該心有余悸了。”

青壤抬起頭，皺眉頭。

故意為之，我道心？！

陳平安微笑道：“對吧，玉符宮的那位開山祖師，言師道友？”（注，860章《真正的持劍者》）

劍修豆蔻心沉重，仙藻覺得還真有這種可能。若青壤是那位蠻荒符箓第一人的“傀儡”，嘗試合道的手段之一，就說得通了。

青壤撇撇，打定主意，不信這種胡說八道的鬼話。

陳平安笑道：“始終覺得自己是靠雙手殺出的一番天地，足可自傲。不曾想還有這麼個來歷，竟然與那位道號‘云深’的老飛升扯上了腳，到底跟陳的普通出，還是很不一樣的。青壤道友當下心很復雜，是吧？”

青壤丟了那塊不剩下半點麂子的骨頭，“確實不該這麼早就主招惹的。”

言外之意，得等到境界再高一點，至躋了上五境，再來挑釁這個城府深重的陳平安。

陳平安手穿過篝火，雙指捻，好似取，手之時，指尖便多出了一粒火苗。

“青壤”整個人轟然炸開。

照理說一位金丹地仙的自毀，聲勢極大，別說這座荒廢多年的冷廟子，整座山頭都要被洶涌氣機給殃及，毀于一旦。

但是那青壤的崩裂，卻只是往外擴張了寸余的極小幅度，就壁一般，宛如浩水才起便退。

陳平安隨手一揮袖子，將那些符箓灰燼輕輕打散。屈指一彈，那粒火苗瞬間鉆仙藻的眉心。

那人小天地，頃刻間大火燎原，焚毀萬，甚至有如千萬條火蛇，或攀援盤山，或浮空登天。

于玄曾言，登山之初，什麼法都想學到手。等到了山巔，好像什麼法都是肋。

大概這就是合道的祇所在了，得找出一條前人未曾走過的大道。

陳平安微笑道：“青壤道友，千日做賊的，跟千日防賊的，看誰耗得過誰。你有本事就躲個幾十上百年。”

豆蔻看也不看一旁仙藻的凄慘境，只是問道：“青壤其實不是玉符宮言師的分，對不對？”

陳平安抬了抬手，將皮囊中空的仙藻收袖中，說道：“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道友你想怎麼死？”

豆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就這麼燒干凈了，不可惜？廣寒城祖師堂有很多。”

陳平安說道：“漲退很多次了，只是你們不記得了而已。這就盡其用。”

豆蔻冷笑道：“？”

陳平安淡然說道：“不然還是‘人’？你們又不配。”

陳平安輕輕一合掌。

好像十幾個不同境遇的“豆蔻”便合而為一。

都有一個共同點，那把本命飛劍被剝離了。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我有一把飛劍，得之已久，始終不解其妙。如道人氣府有儲君之山，原來是正好缺了一把輔佐飛劍，才無法開山。道之玄玄，不可言說。”

剎那之間，豆蔻來到一山水境，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白玉拱橋上，山路上長劍懸尸無數。

蕭形早就在此等候，了眼角淚水，神激，手抓住豆蔻的胳膊，泣不聲，“終于把你等到了。”

余時務背靠石橋欄桿，微笑道：“不用自我介紹份了，時日還很長，相互間會悉的。”

此地歲月，實在是太過枯燥了，連余時務這種的人，都要趕過來看一眼“新鮮大活人”。

盤坐下的陳平安，背靠著書箱，掏出養劍葫，看了眼篝火對面的那兩位，問道：“知不知道你們什麼？”

婦人哪敢搭話，那白面魁梧漢子聲答道：“狗男。”

陳平安一時無言。

漢子問道：“仙老爺打算怎麼打發小的？”

陳平安問道：“你怎麼回事，就是個走慣江湖的惡人，讓人覺得沒有背負幾十條人命，都對不起你這兇狠面相。還當了幾十年的山澤野修，竟然這輩子都沒殺過人？”

漢子雖然心中疑，仍然小聲道：“打小就暈。不到萬不得已，不敢殺人。”

他自然是殺過人的，江湖水深，山上水渾，好幾次就曾遇到命懸一線的險境。至于這位仙師為何說他沒殺過人，天曉得。

陳平安朝那婦人抬了抬下，與漢子說道：“你們雖然是水鴛鴦，半路夫妻，對你不差的，好好對。以后能找個地方過安穩日子，就別趟渾水了。”

那婦人實則是鬼，生前也確實不正經，漢子，浸豬籠而死。所以被漢子看似“強占了子”，到底誰吃虧，還真不好說。

漢子茫然不解，怎麼就好了？

陳平安喝了一口酒，拿起最后一塊麂子，笑道：“既然膽小，作個人間長壽翁，不必上山求長生。”

漢子當然只有小啄米的份。

陳平安嚼著麂子，問道：“就沒聽過‘陳平安’這個名字？”

漢子與婦人面面相覷，可別不小心一個答錯，惡了這位仙師的心，他們就會被做掉吧？

聽說山上仙師，跟那場差不多，說話特別喜歡……什麼來著，對，就打機鋒。

漢子思量片刻，小聲說道：“愧疚萬分，汗至極，不曾聽說過這麼一位大人。”

婦人約莫是靠著子自覺，沒有那麼張萬分了，這會兒忍不住掩而笑，哎呦，莽夫都會文縐縐說話啦。

陳平安笑問道：“平時都不看山水邸報的？”

漢子老老實實答道：“不花那冤枉錢。”

婦人趕忙一肘打在漢子上。傻麼，有你這麼耿直回話的？

陳平安喝著酒吃著，“還是要讀點書。”

婦人打圓場說道：“回稟仙師，奴婢是讀過幾天書的。”

陳平安說道：“你讀了等于沒讀，這才算花冤枉錢。”

婦人神尷尬。

漢子使勁憋著才沒笑出聲。

陳平安想著事。昔年藕花福地一分為四，為四幅白描山河畫卷。

所以陳平安想要重疊福地，讓藕花福地的一眾生靈的魂魄，悉數恢復全。

老觀主雖說上譏諷了幾句，但還是答應了陳平安考慮很久的這樁買賣。

反正自己有賺，虧的都是陳平安這個喜歡管閑事的善財子。

因為是以真蒞臨此地，所以陳平安才沒有著急返回扶搖麓道場。

轉頭向大殿外邊。

人生悲歡，一條道上，狹路相逢。

遠離紅塵，何謂修道，殺山中賊。

修道，治學，殺賊，需從嚨著刀。

陳平安怔怔出神，收起思緒，背好書箱，站起，笑道：“白吃了你們麂子，謝過。就此別過。”

漢子與婦人趕忙起，一個斂衽萬福，說了幾句吉利話。一個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手持竹杖的讀書人，走夜中，獨自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