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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三百四十章下筆有神

眾人吃過了早飯,客棧外邊道上馬蹄陣陣,越來越清晰。

離別在即。

陳平安突然想起一事,對鐘魁試探問道:“能不能幫我寫一副春聯?”

陳平安心想著眼前青衫書生,好歹是一位書院君子,想必筆墨極佳,就當給自己來年先討個好兆頭。

鐘魁眼睛一亮,“給錢不?”

九娘氣笑道:“你掉錢眼里了?!”

鐘魁悻悻然,屁顛屁顛跑到柜臺那邊,手道:“九娘,筆墨伺候。”

九娘賞了個白眼,“你一個賬房先生,自己找不到?”

客棧有筆墨與裁剪為空白春聯的紅紙,因為以往過年,都是老駝背親自手,寫得一手好字,畢竟是姚鎮的三弟,姚氏雖是邊關行伍中的豪閥大族,可是姚氏對于詩詞文章,并不怠慢,行軍布陣,兵法韜略,姚氏子弟若真是一個個鄙武人,可勝任不了。

陳平安說不用準備筆墨,他有。

說這話之前,就已經手腕悄然翻轉,從方寸中取出了那支小雪錐。

裴錢很諂地去接過那對春聯紅紙,鋪在一張酒桌上。

不忘叮囑站在桌前卷袖子的鐘魁,“你可要多用點心,寫得好些,以后要掛我家門墻上的!”

朱斂四人,都湊了過來,很好奇這位君子會寫什麼。

至于陳平安如何而來的筆,又為何不用蘸墨就能書寫,九娘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鐘魁接過筆后,氣沉丹田,神肅穆,輕喝一聲,筆走龍蛇,寫下了五個字。

字很正便是了,風骨氣韻之類的,似乎還談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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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是“筆落驚風雨”。

顯而易見,這不是春聯該有的文字,倒像是鐘魁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就使勁抖摟自己的書生份。

朱斂一直佝僂著仔細端詳那五個字,笑瞇瞇的。

隋右邊已經轉過頭去,向客棧大門那邊,姚家人很快就要到了。

九娘面無表道:“小瘸子,去拿掃帚來,有人皮。”

鐘魁一臉無辜道:“別啊,我很用心寫了。實在不行,我再寫一幅,桌上這兩張春聯底子的錢,算我頭上。”

陳平安笑道:“好,就這幅吧,再寫五個字就可以了。”

九娘死死盯著鐘魁,后者趕推了一把幸災樂禍的小瘸子,“再去你師傅房里拿一對底子來,算了,干脆兩幅好了,萬一九娘不滿意,我再改。”

鐘魁先寫了第一幅春聯后邊的,詩泣鬼神。

興許是自己都覺得自己寫得“大”了,鐘魁一陣干笑,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手生了,沒寫好,沒寫好,不及平時一半的功力。”

后來兩副春聯,鐘魁寫得規規矩矩,很喜慶,是正兒八經的春聯,不是第一幅這種吊兒郎當的。

“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

寫完第二幅后,鐘魁自己極其滿意,說這幅春容,是世間所有春聯的老祖宗。

第三幅則最讓九娘滿意,因為很取巧應景,是國興旺家興旺國家興旺,老平安平安老平安。

便是裴錢都覺得不錯,總算給了鐘魁一點好臉

陳平安小心翼翼收起了三副春聯,對鐘魁抱拳謝。

鐘魁坦然之。

然后兩人對視。

陳平安無奈提醒道:“筆。”

鐘魁問道:“我都送你三副寓意如此好的春了,你就不能送我一支筆?”

陳平安搖頭道:“不能。”

鐘魁還想要討價還價,就發現九娘臉烏云布,估計是不用小瘸子去找掃帚,自己就要親手把自己掃地出門,他嘆息一聲,不舍地將那支小雪錐遞還給陳平安,喃喃道:“桿上的下筆有神四個字,與我有緣啊,何等般配,陳平安你這是棒打鴛鴦,很煞風景的。”

陳平安并未刻意藏掖,收起了李希圣相贈的那支小雪錐,笑道:“真不能送給你。”

看鐘魁神可憐,九娘笑道:“春聯底子的錢免了,不但如此,看在三副春聯的份上,今兒你可以拿一壇五年釀的青梅酒。”

鐘魁立即眉開眼笑。

客棧外的道已是塵土飛揚。

挎刀姚嶺之和年姚仙之一同下馬,來到客棧大門那邊,迎接陳平安一行人。

九娘對姚嶺之說了句路上小心,便哽咽凝噎起來。

也紅了眼睛,低頭轉,不再看自己娘親的愁容。

穿便服的姚鎮站在一輛馬車旁邊,此次姚氏京隊伍,除了三輛故意空著的馬車,還專門為陳平安準備了五匹高頭駿馬,俱是大泉邊軍中的甲等戰馬,京城的頂尖權貴子弟,都未必能夠擁有一匹。

姚鎮沒有想到除了那個枯瘦的小丫頭,以及背負長劍的絕子,其余陳平安四人都選擇了騎乘戰馬北行。

對此姚鎮自無異議,與陳平安打過招呼后,老將軍便坐回自己的車廂,備有十數本兵書,都是姚氏祖傳之,每本書都寫了許多姚氏先祖翻書時的旁注和心得,幾乎每一張書頁都是如此。

可能這才是世族高門的傳承有序,香火綿延。

此次姚鎮只帶了三名姚氏子弟,三人屬于同一個輩分,獨坐一輛馬車的姚近之,在隊伍最后方并駕齊驅的姚仙之和姚嶺之。

七八位隨軍修士,散落在隊伍之中。

姚鎮與陳平安坦言,其中有兩位是大泉王朝的供奉,如果不是此次奉旨京,就連他這位大泉品秩最高的邊疆大將,都無權調那兩位修士。

其余六十余騎,皆是弓馬諳的邊軍老卒,還有這些老卒的量家眷,多是姚氏家族的府上管事、雜役婢之流。

陳平安夾雜在隊伍當中,騎馬緩行。

朱斂哪怕是坐在馬上,依然架子,隨著馬背一起顛簸起伏,晃晃,看似是陳平安四名扈從中最隨意、和氣的一個。

盧白象在閉目養神。

魏羨在騎隊之中,最如魚得水,自然而然。

客棧那邊,九娘久久不愿收回視線。

老駝背蹲在門口著旱煙,那些裊裊煙霧,遮住了褶皺的滄桑臉龐,如山霧布滿山巒壑之間。

小瘸子爬到了屋頂,登高遠,才剛剛離別,就已經開始期待與那位負劍姐姐的下一次重逢。

鐘魁來到了那座小墳頭前,那塊石片墓碑已經倒了,還給人刨開了泥土,拿走了冠冢里頭的件。

有些好玩,孩子嘛。

鐘魁著腦袋,轉頭看了眼那支浩浩遠行的隊伍,收回視線,雙手負后,搖搖晃晃走回客棧,自言自語道:“日出東海,萬里熔金。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可惜不對仗,不然就是板上釘釘的傳世名篇了。”

鐘魁想了想,猶豫要不要走一趟狐兒鎮。

先生膽子也太小了點,好歹是大伏書院的山主,還出于中土神洲的某位圣人府邸。

那條九尾狐,雖說它的名字,待在那位白老爺寫出的《真名篇》第二頁最前邊,可既然給自己知道了它的真名,要它死,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鐘魁雙手抱住后腦勺,清風拂面。

仿佛還有那陣陣秋風,在他高高抬起的兩只袖子里打轉兒。

這樣的鐘魁,客棧里邊的婦人,不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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