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反問道:“我如果真想要,難道我自己就找不到?”
俞真意搖頭道:“你何必虛耗,我終究比你更悉藕花福地的四國江湖和廟堂,修道之人,最值錢。”
牯牛山一帶的靈氣匯聚,那是老道人以通天法,將藕花福地的所有靈氣移山倒海而來,絕非常態,可謂百年難遇,但是謫仙人的三種神仙錢,卻是天地靈氣的象化,一心證道長生的俞真意急需此,并且也只有他出得起價格。
俞真意指了指后背負的琉璃飛劍,“陳平安,除了這把劍可以拿來跟你換神仙錢,我還可以親自幫你收集落在藕花福地的謫仙人,甚至可以幫你拿來唐鐵意、云泥和尚等人,新獲得的法寶,而且你是純粹武夫,丁嬰的魔教三門,青青的鏡心齋這些武林圣地,收藏了大量武學籍,說不定其中就有你能看上眼的。”
陳平安問道:“你這次京,肯定是先找的我,來談買賣,我可以確定,你俞真意是真心想要做這樁買賣,但你也想要借勢下種國師吧?一旦我點了頭,種國師和南苑國就會有力。再者,你所謂的親自幫我搜集武學籍,何嘗不是以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名頭,以此下整座江湖一頭,任由你找尋那些謫仙人的法殘篇?不然的話,你俞真意一人,哪怕實力再高,還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畢竟武瘋子朱斂和魔教丁嬰,都是前車之鑒。”
俞真意沒有否認,點頭道:“可你還是會因此惠,并且從頭到尾,本不需要你拋頭面,惡人我一人來做。”
陳平安拔出那把狹刀停雪。
俞真意背后琉璃飛劍,嗡嗡鳴,亦是準備出鞘。
他臉沉,沒有想到這個陳平安,如此不可理喻。
但是接下來陳平安用刀尖在地上,刺出兩個小,然后在兩點之間,劃出一條弧線,收刀鞘后,問道:“初衷是好的,你所希冀的結果也是好的,但這是你不擇手段行事的理由嗎?”
俞真意瞥了眼陳平安腳下的那條弧線,收起視線,淡然道:“大事者,不拘小節。今日之失,他日之得,有大小之分,而且懸殊極大,我俞真意問心無愧,為何不做一做?在此期間,死了榜上幾個人,十幾個人?算得了什麼?你知道因為謫仙人,這座天下,歷史上枉死了多萬人嗎?不說那些慘絕人寰的戰事,只說你見過的榜上十人,春宮周,禍害了多人?”
陳平安點頭道:“我翻了很多書,不敢說全部知道,但是知道不,是歷史上可能因為謫仙人而引發的戰事名稱,我現在就能報出六十多場。”
俞真意不再說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蹲下,用手指加了兩條線,一條直線,一條位于弧線和直線之間,弧度更小。
陳平安站起后,“我不苛求你俞真意當道德圣人,也沒這本事,目前都不好說你就是錯的,但是拋開這些不去管,我不會跟你做買賣,神仙錢,我有,而且不,但是一顆都不會賣給你。”
俞真意瞇起眼,“哦?”
陳平安笑道:“怎麼,不爽了?很好,那麼我現在爽的。”
俞真意突然展一笑,“希我們后會有期。”
琉璃飛劍瞬間出鞘,懸停在他腳邊,踩上飛劍,準備風離開南苑國京城。
至于種秋,不用去找了,如陳平安所揭穿的那樣,只有他陳平安點頭答應,才有機會說服種秋。
俞真意腳下飛劍才剛剛升空一丈,就聽那人笑著說道:“矮冬瓜,還是別后會有期了。”
俞真意猛然間殺氣四溢,調轉劍尖,冷冷盯著那個出言不遜的年輕謫仙人。
陳平安神從容,問道:“你俞真意給人罵一句矮冬瓜,就覺得到了奇恥大辱?修了道法,當了神仙,了不起啊?”
陳平安雙手已經按住癡心劍柄和停雪刀柄。
俞真意冷哼一聲,劍攀升,化作一抹長虹破空而去。
陳平安轉走回巷子,那邊一個探頭探腦的家伙,趕掉頭就跑。
小孩一邊跑一邊惋惜,要是兩人打得都死翹翹了,該有多好。
陳平安回到院子,關了門,灶房門口那邊,小孩坐在板凳上歪著腦袋裝睡,曹晴朗則已經熄燈睡覺。陳平安進屋子,摘下刀劍,開始翻書,翻看那些有關橋梁建筑的事項。
之后一直太平無事,南苑國京城是如此,整個天下好像也差不多,就這樣從夏天最后一個節氣,在陳平安的翻書聲中,慢慢悠悠到了立秋。
老道人不來找他,陳平安就只能等著。
家鄉那座驪珠天,曾經是一顆懸掛在大驪版圖上空的珠子。
倒懸山那座破碎不堪的黃粱福地,也是神仙難尋口,天曉得藕花福地到底是什麼,在桐葉洲的哪里。
巷子附近那座學塾還是沒有開門。
枯瘦小孩死皮賴臉在這邊待著,倒是學會了每天挑水掃地,雖然還是工減料,能懶就懶。
一般來說,立秋之后,市井人家,就可以盼著中秋月圓了。尤其是孩子,都開始眼等著,掰著手指頭算著時日。闔家團圓,吃著月餅,著掛在天上的那個大圓盤,歡聲笑語。
陳平安這天夜里在院中乘涼,突然發現,自己,曹晴朗,小孩,好像都不會期待那個中秋節。
不過這段時間,曹晴朗的笑容多了許多,他有些時候,會真的很煩那個跟吃了砒-霜一樣毒的小孩,但是煩過之后,該怎麼相還是怎麼相,他不記仇。偶爾還會跟吵架幾句,可曹晴朗哪里是的對手,有一次還給罵得眼眶發紅,氣得抖,可當晚跟他討要瓜子,曹晴朗還是默默拿出來給,說就剩下這麼多了,一句沒了就趕去買啊,恁大個人了,還要我教你買東西啊?又讓曹晴朗悶悶不樂了老半天,一晚上沒跟說話,小孩哪里會在乎這個,自顧自嗑瓜子,與他聊天,從來不管他搭不搭話,只講自己想要說的。曹晴朗自翻白眼,最后實在不了,就去屋子看書了,壯起膽子回頭瞪了一眼,可一瞪眼,作勢起要拎著板凳揍人,就嚇得他趕忙跑進屋子關了門。
趴在窗口那邊,當曹晴朗看到陳平安瞥了一眼那個壞丫頭,就趕端正坐好,解釋說我跟曹晴朗鬧著玩呢,咱倆關系可好了。
曹晴朗便開心笑了起來,開始挑燈看書。
這也是陳平安沒有趕走小孩的真正原因。
有一天清晨,突然下起了雨,小孩拎著不知是井水還是雨水的半桶水,滿臉諂,回到院子后跟陳平安說學塾開了。
陳平安這一天,撐著油紙傘,陪著曹晴朗一起去學塾。
兩人走在小巷中。
原本待在屋檐下躲雨的枯瘦小孩,小跑到院門口,看到陳平安撐著那把雨傘,悄悄歪斜向那個曹晴朗,兩人好像聊著天,曹晴朗說得多一些,陳平安就微微笑著,看著曹晴朗。
在院門口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