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問道：“老前輩這麼空閑？”

老道人也如陳平安這般答非所問，“那你也太瞧不起教你道理、傳你拳法的人了。你要是一直依循先前的心境走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為那人一樣的境，茫然四顧，孑然一，到時候還不愿意求人，唯恐牽連別人，哈哈，大概一個‘死得其所’，還是能夠撈到手的。”

陳平安點頭道：“如果我不夠好，現在就不是坐在這里，跟老前輩優哉游哉喝酒了，而是死在這里，死得不明不白，等到下一輩子，哪怕僥幸開竅，但是等我離開藕花福地，不管外邊變什麼樣子，我都會恨不得跟老前輩拼命。”

老道人喝著酒，吃著下酒菜，隨口道：“這當然，既然進了藕花福地，你如果本事不濟，死在陸舫或是丁嬰手上，除非是陳清都和老秀才聯手，我才會著鼻子放你出去，不然你就乖乖待在這里轉世吧。所以，你應該敬自己一杯酒，敬自己活了下來。”

在陳平安心深，這個老道人，比起那個賣糖葫蘆的漢子，一點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是說老道人故意針對他陳平安，事實上陳平安知道自己本沒有這個資格，也不是老道人的有些道理不對。

陳平安只是純粹不喜歡那種覺。

甚至他們都不是山上人看著螻蟻的眼神，更像是一個人在看待自己養的崽兒，是養了宰掉吃，還是繼續養著，只看他們的心。

不過也有可能是陳平安站得還不夠高，本看不見他們眼中的人間風景。

陳平安喝了一碗酒。

且不談江湖好不好，藕花福地的酒水，是真不咋的。

陳平安慢慢喝著酒，竟是完全無視了老道人，很用心想著自己，是怎麼走到今天的。

從泥瓶巷，一直想到了曹晴朗門外的那條巷子。

原來人世間，每個人腳下都有無數條岔路。

要善待自己。

才能善待人間。

可是這很難啊。

心中不平事，可以酒澆之，可世間那麼多不平事，又當如何？我陳平安以后，拳越來越高，劍越來越快，那麼本事越大，見到了別人的不平事，難道就要事事都去管一管？可要是不管，心里的坎如何過？不也是一樁不平事嗎？會不會辜負了齊先生，辜負了書上的道理？辜負了自己是李寶瓶小師叔？

但是我也要報仇，要完與劍靈姐姐的約定，要練拳，為七境武夫，要練劍，修了長生橋去當大劍仙，要讀書，要做齊先生那樣的人，我還要娶那麼好的姑娘做媳婦……

怎麼辦呢？

萬千道理不去想，醉倒再說！

陳平安撲通一聲，腦袋重重摔在酒桌上。

睡夢中，好像有人問他，見過最大的江河后，覺得如何，陳平安醉醺醺，笑哈哈回答說水那麼大，魚兒一定大，以前小寶瓶總抱怨自己的魚湯太淡，下次一定釣一條大魚兒，加足夠的鹽！

老道人角扯了扯，不再以道法從壺中汲取酒水，而是親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又問道：“那麼多高山，風如何？”

陳平安一掌拍在桌上，依舊醉話連篇，喃喃而語，我不知道啊，不過書上有句話，我見青山多嫵……可是我走過很多山路，雨雪天氣難走，太難走了……

老道人放下酒杯，著對面的陳平安，沒好氣道：“齊靜春怎麼教出這麼個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