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默契地休戰片刻。
陳平安換了一口新氣。
丁嬰更是需要安神魂。
正是這一瞬間,陳平安與丁嬰兩人的心“大定”,如船拋錨水。
井口旁的老道人才來到了城頭上,笑了笑,做出一個決定。
城頭上的宗師,哪怕是周這樣實力完整保留的謫仙人,都沒有察覺到老道人的存在。
唯獨樊莞爾,心有靈犀地往那邊瞥了一眼,但是并無發現,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俞真意環顧四周,無奈道:“修行仙法,戰戰兢兢,本以為最能夠與丁嬰一戰了,不曾想還是遠遠不如,這方天地,到底丁嬰才是寵兒,修道之人,難道就真的沒有出頭之日?”
周嘖嘖稱奇,“丁老魔,這是要獨占武運的意思啊。是丁嬰突然想通了什麼,獲得了這方天地的規矩認可?不至于吧,咱們這些人可都還活蹦跳著呢,丁嬰怎麼可能獲得這麼大的運氣。又不是寶瓶洲那個盧氏王朝,皇帝失心瘋了,眼見著國祚難續,干脆破罐子破摔,將半國武運給了兒子……”
周絮絮叨叨,著樂呵,反正看熱鬧的不嫌事大。
陸舫問道:“北邊那小小寶瓶洲的家長里短,你怎麼知道?”
周笑道:“老子畢竟是姜氏家主,怎麼可能完完全全不管浩然天下的事,經常會有人托夢給我的。”
陸舫疑道:“這也行?”
“花錢啊。”
周有些疼,氣呼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算個屁,我這一年一夢,才做得讓人金山銀山也空了。”
遠,俞真意皺了皺眉頭,手中那頂銀蓮花冠巍巍,那些花瓣突然打開,其中有一抹幽綠亮,掙束縛,一閃而逝,往城南疾速掠去。
時來天地皆同力。
四面八方,皆有虛無縹緲的彩往丁嬰涌去。
丁嬰閉目凝神,接納這份浩浩的天地武運。
而陳平安那一襲法寶金醴,突然飄起來,不再以雪白長袍示人,恢復了金長袍的真面目。
不但如此,腰間養劍葫蘆的飛劍初一,一沖而出。
而且遠還有飛劍十五,飛掠而至。
陳平安站在山坡之頂,手持長氣,劍氣流淌手臂,初一和十五縈繞四周,故友重逢,這兩位本來脾氣不太對付的小祖宗,從未如此雀躍。
一襲金醴大袖飄,陳平安驀然握長氣,大袖隨之震,獵獵作響。
小小山丘而已。
卻有人振千仞崗。
陳平安和丁嬰,山上山下。
各自登高一步,走到了嶄新的巔峰,雙方無論是修為,還是心境,皆是如此。
丁嬰睜開眼睛,瞥了眼陳平安腰間的酒壺,大笑道:“大戰過后,這酒我替你喝了便是。”
陳平安拍了拍腰間的劍葫,示意有本事,事后請自取。
大戰再起。
這一次,不再糾纏于什麼兩臂距離,忽近忽遠,方圓一里之,皆是充沛劍氣和渾厚罡氣。
雙方一路打到了那座牯牛山,飛沙走石,從山腳再到山上。
丁嬰被陳平安一劍從山頂劈向山腳。
陳平安第二劍卻被丁嬰拔地而起,一拳打回山巔。
丁嬰緩緩登高,隨手一拳的拳罡,就如高百丈的神靈手臂,一次次掄臂砸在牯牛山上。
陳平安一劍摧破而已。
得了天地武運的丁嬰,甚至再次神出竅,變一尊牯牛山齊高的金法相,雙手握拳,一次次捶打牯牛山。
陳平安本該換上那針鋒相對的云蒸大澤式,可是手握長氣之后,就再無換上拳法的想法,哪怕人與劍,都被那金神砸得連同牯牛山山巔一起下降,仍是執意以劍對敵,牯牛山的塵土早已遮天蔽日,不斷有巨石滾落,并且生生被丁嬰打出了一場場好似雪崩的山坡,以及裹挾無數草木的泥石流。
高聳的牯牛山,被一點一點打得矮了。
山頂那那一襲金袍,始終屹立不倒。
丁嬰真走上最新的所謂山巔,塵土飛揚,昏暗無。
趁著陳平安一劍擋下神的一掌頂,打爛了法相整只手掌,金崩碎四濺,牯牛山像是下了一場金的大雨。
丁嬰一線筆直前奔,一拳砸中陳平安額頭。
一粒金,從牯牛山拋出一道弧線,重重摔在牯牛山數百丈之外的大地上。
那條纖細的金軌跡,很像一座金拱橋。
丁嬰神意圓滿的一拳迅猛揮出。
亦是白虹掛空的萬千氣象,景壯麗。
剛好這道白虹落地之,是那一粒金。
陳平安又被打退出去百余丈。
丁嬰也惱怒極了那陳平安的堅韌魄,連腳下這座牯牛山,也給削平了整整數十丈,那家伙竟然還能渾然不覺,出劍不停,丁嬰怒喝道:“這一拳,死也不死?!”
后那尊巨大神,躍過牯牛山,一腳及地面后,軀前傾,另一腳剛好踩在陳平安頭頂。
比起能夠握住長氣而已,
隨著兩人瘋狂廝殺,越來越酣暢淋漓,劍氣不斷在手心和手臂附近炸開,承住一次次丁嬰神捶打的法袍金醴,那些靈氣幾乎就在陳平安頭頂崩裂。
陳平安心神全然沉浸在與丁嬰的一較高下,甚至來不及去適應這些靈氣的變化,自然而然,好像它們的存在,就是天經地義的。
哪怕如有神靈將靈氣錘煉的痛楚,陳平安也顧不上,只當是練拳一般無二的苦頭而已。
至于那麼多絮靈氣,滲、和筋骨,再竅氣府、和魂魄心湖,陳平安更是無暇顧及。
山高水險,路阻且長。
陳平安一心一意看著遠方,腳下道路的一些攔路石,卻又仿佛自然而然就繞過了,道路還是那一條,沒有另辟蹊徑,故而那些攔路石,就為了陳平安人生歷程的一段。
金法相一腳踩踏下去,地面出現一個大坑。
丁嬰擺出一個“想當然”的拳架,道法真意,近乎“心意所及,便真相”了。
一手掌心朝天,橫在前,一手握拳,重重錘在手心之上。
一拳敲下。
風起云涌,天幕沉,便有一道如數人合抱之木的閃電,當空劈下。
神早已后退,雙臂環,冷眼旁觀。
一道道閃電砸那個大坑中。
綿綿不絕的閃電,接連不斷,向彎腰站在坑底的陳平安當頭澆下。如一道道洪水漫過那件法袍金醴,迅猛流瀉而下。
丁嬰雙眼趨于金黃彩,最后一次以拳錘掌,天空中仿佛雷池的云海,落下一道最為壯的雪白閃電,卻不是砸向大坑,而是緩緩降落,然后被那尊神法相握在手中,如持長劍。
然后開始前奔,將手中“長劍”輕輕向前一拋。
最后雙手握住這把雷電加的長劍,站在那座大坑邊沿,劍尖朝下,往坑底那人頭頂重重落下!
要知道這一劍,除了本蘊含的雷霆之威,還有著丁嬰對于劍道的悟。
丁嬰扯了扯角,雙手負后,“我知道你來了,是不是陳平安死了之后,你才會真正面?你確實大方,這個陳平安的謫仙人,真是一塊最佳的磨刀石,怎麼,是怕我實力太弱,不值得你出手?”
城頭之上。
俞真意臉沉。
種秋呵呵笑道:“如何,還覺得自己是修道有的神仙嗎?”
周手扶額,語氣幽怨,哀嘆道:“他娘的咱們是在藕花福地啊,又不是在浩然天下,靈氣隨便你們揮霍,你們兩個也太……得嘞,老子回去以后,一定要找到這個陳平安,不管他當下境界如何,都要認識認識他,最好是擔任我姜氏的供奉,境界低又如何……”
陸舫打斷好友的碎碎念,冷笑道:“前提是那家伙沒死。”
周嘆了口氣,拿開額頭上的手掌,向牯牛山那邊,“難了。”
除了一道道閃電砸下,更有丁嬰遠游的神法相,手持一劍,對著陳平安的頭顱刺下。
毫無懸念,陳平安哪怕穿法袍金醴,即便有初一和十五竭力阻攔,仍是被這一劍打得滲地下極深。
在陳平安消失后,神手中長劍碎裂,劍意與雷電一起崩散在坑中,大坑與天上云海遙相呼應,也是雷池漾的模樣。
大局已定。
丁嬰心神繃,準備迎接那一位真正的對手。
果然。
牯牛山之巔,丁嬰不遠,有一位材異常高大的老道人,淡然道:“你們互為磨刀石罷了。”
丁嬰正要說話。
老道人冷笑道:“找死。不過也無妨,這一世你丁嬰還是有點意思的。”
浩然天下,純粹武夫,四境煉魂,五境煉魄。
打那一劍打地底下的陳平安,確實沒有起再戰。
但是大坑雷池之中,出現了一位金袍飄的年輕劍仙,意氣風發,雙指并攏,在前一抹而過。
便有一劍懸停在前。
與之前陳平安在城頭,如出一轍。
但是不同之,在于這位金袍謫仙人之后,還出現了一位腳穿草鞋、穿麻的年,面容相較謫仙人,要更年輕一些。
一劍現世。
前謫仙人陳平安微笑道:“我有一劍?”
剛好后草鞋陳平安一沖向前,握住那一劍,高高躍起,一如當年劍斬大岳穗山,朗聲道:“可搬山!”
這一劍去。
哪里還有什麼天下第一人丁嬰,世上徹徹底底再無丁老魔。
因為整座牯牛山都沒了,被一劍夷為平地。
大坑之中,陳平安借助沒了閃電鎮的金醴,一抖袍,破開大地束縛,將自己從泥地中“拔”了出來,那魂與魄的兩個陳平安皆返回軀,沿著山坡,緩緩走出大坑。
一個滄桑嗓音帶著點笑意,不知是譏諷還是促狹,“這一劍還不錯。”
陳平安摘下腰間酒壺,仰頭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酒后,問道:“你就是陳老劍仙說的那位東海道人?這里就是那座觀道觀?”
出現在陳平安側的老道人笑著搖頭道:“沒什麼觀道觀?我在何,道觀就在何。”
陳平安抬起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污,可是才干凈,就又滿臉鮮紅,問道:“我能不能罵幾句?”
老道人微笑道:“自己看著辦。”
陳平安臉不變,繼續拭鮮,“老前輩道法通天,厲害厲害。”
老道人點頭道:“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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