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秋神如常。

丁嬰扯了扯角，“死人都可以，只要是在歷史上真實出現過的，都行。若是選了那些死人，他們除了會活過來，靈智恢復正常，卻偏偏會為忠心耿耿的傀儡。是不是很有趣？”

種秋腦海中，立即浮現出數人。

南苑國的開國皇帝魏羨，槍通神，被譽為千年以降、陷陣第一。

創立魔教的盧白象，近五百年來兇名最盛的魔道魁首。

能夠讓俞真意都崇拜不已的劍仙隋右邊。

丁嬰之前的天下第一人，那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朱斂。

這些人，都曾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但是無一例外，有據可查地死在了人間，皇帝魏羨老死于一百二十歲，盧白象死于一場數十位頂尖高手的圍殺，隋右邊死于眾目睽睽之下的劍飛升途中，無數人親眼看到墜落回人間的過程中，消融，形銷骨立，灰飛煙滅。重傷后的朱斂，則死在了丁嬰手上，那頂銀蓮花冠，也從朱斂腦袋上戴在了丁嬰頭頂。

種秋問道：“為什麼？”

丁嬰笑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種秋直視丁嬰眼睛，“你，周，陸舫，就已經三人了。”

丁嬰笑了，“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去宰掉陸舫，或是聯手俞真意，嘗試著殺我。”

種秋默不作聲。

丁嬰玩味道：“不過我勸你可以再等等，說不定陸舫不用你殺。”

種秋問道：“如果你要離開，會帶走哪三個人？”

丁嬰指了指那個站在灶房門口的曹晴朗，“如果我要走，只會帶走他。”

種秋瞥了眼那個孩子，疑道：“資質并不算出眾。”

丁嬰一笑置之。

————

沒了約束的陸舫，遞出第一劍。

一劍過后，從陸舫站立的位置，到這條大街的盡頭，被劈開了一道半丈高的極長壑。

別說是兒、周仕這樣土生土長的家伙，就是馮青白都看得目瞪口呆，恍若置于家鄉桐葉洲。

笑臉兒笑臉更加生。

背靠大樹好乘涼，早年因緣際會，跟最落魄時候的陸舫為朋友，當時他是熱上頭，便陪著他一起去了春宮，在當時的形下，算是陪著陸舫一起慷慨赴死了，然后陸舫在山腳，敲暈了笑臉兒，獨自登山挑戰周，等到笑臉兒清醒過來，陸舫就坐在他邊，不再是那個天借酒澆愁的失意人。

在那之后很多年，陸舫的鳥瞰峰，就只有笑臉兒一人能夠登山，并且活著下山。

周仕最是無奈，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陣法，豈不是毫無用武之地？

中不足的是，那個年紀輕輕的白袍劍客竟然跑了。

在陸舫出劍的瞬間，好像就已經確定擋不住這一劍的浩威勢，橫移出去，然后直接撞開墻壁，就那麼消失不見。

陸舫環顧四周，不覺得那人已經退去。

看似隨意一劍斬去，將那堵墻壁當場劈出一扇大門來。

塵土飛揚，依稀可見一襲白袍躲開了洪水般的劍氣，再次消失。

陸舫心知肚明，這麼持續下去，誰也傷不到誰，自己殺力勝過他，但是那人又躲得掉自己的每次出劍。

除非有人下定決心，跟對方換命。

比如陸舫收起大半劍氣，給那人近的機會。

又或者那人愿意豪賭一場，能夠扛住陸舫殺敵、護的兩劍，然后一拳打死陸舫。

陸舫一劍上揚。

空中出現一道巨大的弧月劍氣，呼嘯而去。

一襲白袍匆忙放棄前沖，迅猛下墜，才躲過那道劍氣。

陸舫一步飄掠上了墻頭。

那人幾次躲避，陸舫都不曾見到馮青白的那把佩劍，有些古怪。

陸舫只看到那人站在遠一座屋頂翹檐上，大袖微晃，加上腰間那枚朱紅的酒葫蘆，不單單是看著飄然出塵那麼簡單，一渾厚的拳意與天地合，拳意重且清，極為不易。便是在桐葉洲都大名鼎鼎的陸舫，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一武學駁雜的年輕謫仙人，只要能夠活著離開藕花福地，未來就一定不低。

一魚竿釣不上魚，那就換一種法子，廣撒漁網好了。

陸舫抬臂抖了一個劍花。

除去手中握有的那一把，陸舫前還懸停了三十六把一模一樣的名劍大椿，如步卒結陣，井然有序，戒備森嚴。

一把把長劍，緩緩向前，然后驟然加速，破空而去。

陳平安在一座座屋頂上空飛奔，輾轉騰挪，一道道化為白虹的劍氣，如跗骨之蛆，在他四周先后炸裂開來。

陸舫除了駕馭三十六把劍氣大椿，當做弩箭使喚，只要陳平安拉開距離，他就會適當往前推進，始終保持三十丈距離，不給陳平安一鼓作氣沖到前的機會。陸舫當然是為了殺陳平安而出劍，不是為了玩貓抓老鼠的游戲。但是陳平安什麼時候可以欺靠近，什麼時候會誤以為能夠一拳分出勝負，陸舫都會給陳平安設置好陷阱。

只是不等三十六劍用完，那人就開始向陸舫奔來，輕靈腳步左踩右點，不走直線。

陸舫微微訝異，心中冷笑，這就來了？

五指微，最后六把飛劍驀然散開，在空中畫弧，最終劍尖匯聚在某一個點上。

那個地方，剛好是那人出拳的必經之地。

一閃而過，六把飛劍在那人后轟然炸在一起，聲勢浩大。

果然還能更快。

陸舫沒有半點驚訝，更沒有毫慌張。

手中真正的大椿，一劍橫掃。

劍氣凝聚一線。

這一劍仿佛直接將南苑國京城分出了上下兩層。

陳平安不退反進，一往無前，一拳劈向那條劍。

鮮在前濺開來。

陸舫眼神淡然，只是一劍劈下。

先后上下，再分左右。

只是陸舫在一瞬間，完全是憑借本能地踩踏屋頂，然后頭頂一把飛劍，從陸舫先前的后飛向陳平安。

陸舫心有余悸。

那把馮青白的佩劍，肯定一直就被留在墻壁附近，看似莽撞的撞開橫掃一劍，本不是為了出拳，而是要耍一手劍師馭劍，首尾夾擊。

陳平安手握住長劍。

只差一點，就能夠給那陸舫來一個心涼。

但是并無什麼憾神，心中默念一聲“去！”

陸舫心中駭然，來不及出聲提醒大街上的簪花郎周仕，顧不得什麼，隨其后，丟出手中大椿，去往墻壁那邊。

陸舫稍稍分神，用上了真正的劍，以免再出紕，救人不反殺人。

馮青白的佩劍，穿過墻壁，剛好刺向周仕的后腦勺。

幾乎同時，陸舫的大椿微微傾斜釘墻壁，從更高撞向那把飛劍，

千鈞一發之際，大椿狠狠撞在了飛劍之上，使得那把飛劍出現下墜，只是穿了周仕的肩頭，巨大的貫穿力，使得這位簪花郎踉蹌向前。

陸舫猛然抬頭。

一襲白袍如流星墜落，從屋頂窟窿來到陸舫前，一拳已至。

陸舫整個人被打得倒出去，撞碎了墻壁，第二拳又到。

神人擂鼓式。

陸舫在這一條直線上，結結實實吃了九拳神人擂鼓式，一路倒退，先前笑臉兒和陳平安都站過的墻壁，也給陸舫后背撞得稀爛。

陸舫試圖想要劍大椿救援自己，但是發現本不敢，只能凝聚一氣機竭力庇護魄。

而大椿畢竟只是這方天地的神兵利，不是陸舫滯留桐葉洲的本命飛劍。

第十拳陳平安毅然決然遞出。

陸舫砰然撞開街道那邊的建筑，與先前那位琵琶子如出一轍，最終潛了墻壁之中，七竅流，狼狽至極。

但是陳平安也為這次執意出拳付出了代價。

一人出現在側，一拳打在了陳平安的太上。

如同被撞鐘敲在了頭顱上。

陳平安倒飛出去十數丈之遠，半蹲在街道上，腳邊就是先前被陸舫劍氣裂開的壑。

那位出手打斷陳平安神人擂鼓式的家伙，一襲儒士青衫，就站在那邊，一手負后，一手握拳在前，氣定神閑。

陳平安轉頭，吐出一口黑青的淤，手了角。

那個剛好位于南苑國國師和陳平安之間的枯瘦小孩，從頭到尾，就是蜷在墻的小板凳上。

悄悄看了眼那個穿白袍的家伙，厲害是厲害，但這會兒就有些可憐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發現那個要自己坐在原地不的他，雖然給人一拳打得慘兮兮，緩緩站起了后，他在跟學塾先生一樣的老頭子對視，可也在與自己對視。

大概是說，別怕？

明明知道自己的命，跟他掛鉤了。他一旦死了，自己多半也要死翹翹。

可是就是忍不住戾氣橫生，恨不得他下一刻就給那個老王八打死算了。

這種緒，說不清道不明。

就像當初看到小木箱子里的那個小雪人一樣。

那麼喜歡它，既然得不到，那就摔掉，毀掉，死掉。

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