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子緩緩走出樹蔭,握住劍柄,劍柄朝下,左右搖晃著,這哪里像是個劍客,倒像是個手持撥浪鼓的頑劣稚,當他出現在眾人視野,馬宣,琵琶,笑臉兒,簪花郎周仕,魔教兒,都變了變臉。
漢子不去看這些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的頂尖高手,只是對著那位應該是同道中人的年輕人笑道:“想多了,你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這里的江湖百年,估計也就只有丁嬰一人夠格。你……”
他出空閑的一手,搖手指,“還不行。”
眾目睽睽之下,漢子將長劍往地面一,掌心抵住劍柄,意態懶散,對兩撥人笑呵呵道:“別發呆啊,你們繼續,如果實在殺不掉,我再出手不遲。放心,我今日出劍,只針對那小子,保證不會誤傷你們。”
馬宣吐了口帶的唾沫,肆意笑道:“不曾想還有機會讓陸劍仙陣,這趟南苑國京師沒白來,不管結果如何,以后江湖上只要聊起這場大戰,總繞不過‘馬宣’這個人,可以放手一搏了!”
馬宣微微彎腰弓背,只見從肩頭蔓延到手臂,出現一頭下山虎的紋圖案,氣勢驚人。
不但如此,高高隆起的后背上,還紋有一幅好似門神的畫像,一位手持長刀的青袍長髯漢子,作閉眼拄刀狀,散發著一濃郁的冷冽氣焰,比起肩頭下山虎,更是目驚心。
墻頭上蹲著的笑臉兒笑容更濃,雙指捻著不知從哪里拔來的草,輕輕咀嚼。
簪花郎周仕對邊的兒輕聲解釋道:“顯然馬宣也有奇遇,得了些零碎機緣。我爹說過這請神之,在三百年前那次甲子之約中,有人就靠這個在塞外大殺四方,追著兩千草原騎,殺了個一干二凈。”
瞧見了琵琶子的晦暗眼神,一氣勢節節攀升的魁梧大漢嘿嘿笑道:“沒點新鮮本事,哪敢趟這渾水。你真以為老子在乎那點黃金?”
子冷冷道:“我只為黃金而來,這錢,干凈。”
馬宣譏諷道:“咋的,該不會真對那個窮書生上心了吧?讀書人有幾個不要臉皮的,給他曉得了你的過往事跡,還不得悔青腸子,不得要罵你一句連娼都不如?人家可沒冤枉你,從頭到腳,你上有哪一是干凈的?趕滾,回頭你與那窮書生親的時候,大爺一定賞你們五百兩黃金,就當嫖資了。”
周仕笑道:“口口聲聲姘頭,原來是真實意。”
懷抱琵琶、帶有假指的子,出一猶豫。
笑臉兒突然說道:“親?我來這里之前,與某位姓蔣的讀書人聊過一場,相談甚歡,聊了好些江湖趣聞,其中就有說了些琵琶妃子的江湖往事,書生約莫是讀書讀傻了,只說世間怎會有如此恬不知恥的放浪-子,竟是到最后都沒想到那位琵琶妃子,就是自己的枕邊人。唉,既然是個糊涂蛋,那麼想來這樁親事,還是能的。”
子神哀慟,隨即變得毅然決然。
陳平安一直在用心看,用心聽,沒有毫焦躁。
不僅僅在于街上,陷重圍,更在于住的宅子那邊,飛劍十五好像再次陷了被井字符錮的境地。
那位吊兒郎當的拄劍男子,是陳平安見到的第三個“近道”武夫,之前兩人,分別是頭戴銀蓮花冠的老人和樊莞爾,不過眼前男人,比起樊莞爾的武道修為,要高出不,就目前來看,距離姓丁的老人,差距不算太大。
但是一個馬宣都有箱底的本事,這座江湖顯然沒想象中那麼淺。
如果養劍葫是方寸十五,而不是初一,況會更好一些,不過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名副其實的腹背敵。
周仕微笑道:“兒姑娘,有勞了。”
腳踩木屐的子無奈道:“師爺爺都發話了,我哪敢懶,但是你可要記得救我。”
這位簪花郎點頭道:“辣手摧花,是世上第一等慘事,我周仕絕不會讓兒姑娘失的。”
那位面容僵的笑臉兒丟了草,也站起,舒展筋骨后,雙手了臉頰,出一個不再死板的真誠笑容,“我要親手掂量一下謫仙人的斤兩。”
陸舫喂了一聲,笑著提醒道:“大戰在即,你還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一個東躲西藏的青青,一個一往無前的馮青白,加上一個渾渾噩噩的你,其實都沒什麼,各有各的活法,只不過就數你運氣最差就是了。知道你一直在刻意藏實力,小心玩火自焚。”
馬宣已經一鼓作氣,將氣勢升到了武學生涯的最高,就再無拖曳的理由。
對那位琵琶子的怨恨和眷念,未必假,借機蓄勢,全力一搏,更是真。
那頭下山虎猶如活,軀抖,隨之在馬宣肩頭和胳膊上帶起陣陣金,使得馬宣左手握拳之時,指間滲出金芒。
一步踏出,瞬間來到陳平安前,一拳砸出,空中震起風雷聲。
陳平安不退反進,腦袋傾斜,彎下半腰,以肩頭靠而去,同時右手按住對方膝撞,一靠而去,馬宣整個人被當場摔出去七八丈,踉蹌數步,每一步都在街面上踩出坑洼,這才止住形。
琵琶聲響,從馬宣邊兩側,兩雪亮線畫弧而來,直撲陳平安。
馬宣猛然一踩,再次前沖。
陳平安形一閃而逝,躲過了琴弦刺殺,除了法極其敏捷之外,還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拖拽向前,快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
陸舫眼前一亮,高聲笑道:“馬宣,注意前。”
馬宣驟然停步,以至于街面上被犁出兩條壑,雙腳重重踩踏,雙臂格擋在前。
果真有匪夷所思的一拳砸中他手臂,馬宣怒喝一聲,背后所繪長髯青袍的持刀儒將,猛然睜眼。
“去死!”馬宣只是微微后仰,一腳向前踩去,掄起一臂就是一拳揮出,金流溢的整條胳膊,在空中畫出了一道金扇面。
在笑臉兒眼中,只見那一襲雪白長袍,一只手按住馬宣拳頭,輕輕向下一,形拔地而起,直接越過了馬宣頭頂,并且一腳點在了馬宣后腦勺上,向那躲在后方鬼祟出手的子一躍而去,琵琶子見機不妙,手指在琵琶弦上飛快滾,在兩者之間,織出一張碧綠的蛛網。
陳平安突然皺了皺眉頭,剎那之間改變方向,棄了琵琶,直接向左手邊一掠而去。
正是那個森森的笑臉兒。
除去陸舫不提。
目前面的兩撥人當中,陳平安最忌諱這個怪人。
笑臉兒嬉笑道:“都說撿柿子,你倒好。”
他張開雙臂,向前筆直倒去。
下一刻,笑臉兒的影瞬間消失。
陳平安在空中擰轉方向,手抓住莫名其妙出現在后的笑臉兒,他無聲無息一踹向陳平安腦后。
陳平安竟然一抓而空。
簡直就是地符。
笑臉兒再次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后方,這次他軀蜷,雙臂攤開,雙拳分別敲向陳平安的太。
陳平安剛要有所作。
陸舫的話語剛好早先一步,大大方方說給笑臉兒,“小心,他要發力了。”
笑臉兒稍作猶豫,就主放棄了雙拳錘爛陳平安頭顱的大好時機,瞬間站在了青石板街道上。
陳平安差不多跟笑臉兒互換位置,后者來到了街上,陳平安站在了墻頭。
瞥了眼那個兩次壞他好事的拄劍漢子,“你為什麼不干脆手?”
陸舫掌心輕輕拍擊劍柄,樂呵呵道:“跟這麼多人合伙圍毆一個晚輩,傳出去,名聲不好聽。”
陳平安默不作聲。
養劍葫死氣沉沉,像是原本打開的酒壺給人堵上了,再也聞不到半點香味。
初一如同泥牛海,沒了靜,與陳平安斷了那份心意牽連。
不但如此,上那件法袍金醴,也失去了功效。
不過失去了金醴這件護符,就等于陳平安失去了無視兵加的本錢,不過也多出了唯一一點好,那就是沒了靈氣流轉的法袍金醴約束,陳平安就像揭掉了當初楊老頭的真氣符,手腳沒了無形束縛,出拳只會更快。
初一失蹤,十五被困,金醴沒了任何法寶神通。
換來一個酣暢淋漓的出拳。
出拳講究一個收放自如。
陳平安其實一直在“收著”。
因為他實在對這座江湖,以及整個南苑國京城,所謂的天下十人,充滿了疑。
只是想不通歸想不通,有些事還是得做。
陸舫又開始指點江山,“馬宣,別死啊。”
馬宣擺出一個拳架,左右雙臂都已經變金,呼吸之間,吐出點點金。
他背后那尊長髯綠袍武圣人,睜眼之后,更是栩栩如生,從刀尖亮起一粒雪白球,縷縷散布百骸,很快馬宣雙眼就泛起淡淡的銀。
宛如一尊大殿供奉神像的魁梧漢子,咧道:“這副不敗金,本來打算試一試種國師的天下第一手,小子,算你狠,來來來,只管往爺爺上錘,皺一下眉頭就算我輸……”
“好的。”
陳平安一蹬而去。
眾人視野出現一種錯覺,整條大街都像是給這一腳踩得塌陷幾尺。
一拳再無留力的鐵騎鑿陣式,轟然砸中馬宣膛。
砸得后背長髯綠袍武圣人圖像,一瞬間就支離破碎。
馬宣的魁梧軀,砰然倒飛出去。
陳平安如影隨形。
又是一拳擊中,馬宣軀已經扭曲一張弧弓,這一次陳平安出拳,角度微變,使得馬宣剛好撞向后那位同伴。
“陸舫救我!”
琵琶子臉劇變,驚駭出聲后,沒有束手待斃,不愧是一流高手,既沒有后退,也沒有左右躲閃,腳尖一點,迅猛向前,試圖躲在擁有金剛不敗之的馬宣后,心想那個家伙總不能一拳打穿馬宣魄。
只要他稍作停滯,相信陸舫就要出劍了。
陳平安仿佛看穿琵琶子的心思,第三拳竟是再度擊中馬宣的腹部。
金被震得碎不說,原本淡銀的雙眼立即變得通紅,布滿滲人的。
馬宣后背和弄巧拙的琵琶子狠狠撞在一起。
撞得琵琶弦一陣響,子噴出一口鮮后,雙腳錯踢出,凌空虛步,向后倒退。
仍是太慢了。
陳平安一拳打穿子懷中的琵琶,重重打在腹部,手臂掄出半圈,子連同破碎琵琶一起在空中被拳勢帶著擰轉,之后猛然撞向一側墻壁,那軀幾乎全部潛墻壁,生死不知,懷中琵琶頹然摔在地上。
遠的陸舫面帶微笑,依舊沒有出劍。
哪怕那人好像將他當做了真正的敵人。
他再次懶散開口,“笑臉兒,記住,千萬別被他每個當下的出拳速度迷,他還可以更快,盡量別被他近,暗毒藥啊什麼的,不妨試試看。”
陸舫故作恍然,“哦對了,他真正想殺的人,其實是兒姑娘和周大公子。”
被陳平安拳法震懾,魔教子兒連著頭皮湊熱鬧的心思都沒了,哪怕事后被老教主追責,總好過現在就淪為馬宣的凄慘下場。
周仕更是早早做了作壁上觀的打算。
結果陸舫這麼一說,兩人皆是驚悚異常。
果不其然,陳平安一個橫向轉移。
面朝之人,正是腳踩木屐的兒。
剛要有所靜,驀然瞪大眼睛,滿臉痛苦之。
背后墻壁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出現了一把極其纖細的長劍,刺客雙手持劍,快若奔雷。
劍尖從子后背一穿而過,握劍雙手在兒后背,刺客繼續前奔,可憐子就這樣被推著向前。
子就像腹部長出了一把三尺無鞘劍。
劍尖直刺陳平安。
直指中庭。
中庭別稱龍頷,位于陳平安前那條正中線上。
陸舫悄然握住了劍柄。
但是很快又松開。
千鈞一發之際,陳平安憑空消失。
用去了最后一張方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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