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男人糙,不講究這些,可一個婦道人家,哪里能毫不在乎。
男人趕認錯,“行行行,都聽你的。”
婦人狠狠瞪了眼自己男人,后者無奈道:“真知道錯啦。”
婦人這才輕輕敲門,聲問道:“陳平安?”
屋陳平安立即踱步,張得無以復加,額頭滲出汗水,立即喊道:“等一下啊,我馬上就出來。”
片刻之后,年打開門。
換了一衫,穿了那件金法袍,地仙之下,都會看作是一件雪白長袍。
終于下了萬年不變的草鞋,換上了一雙嶄新靴子,也是白。
先前背著的“長氣”,已經擱在桌上,腰間沒了養劍葫更是酒壺的“姜壺”,桌上沒有,竟是被年給藏了起來。
婦人和男人相視一笑。
看來是猜出他們的真實份了。
夫婦二人過門檻,陳平安輕輕關上房門,然后問道:“要喝茶嗎?”
婦人落座后,笑著搖頭,然后指了指一張凳子,說道:“陳平安,你也坐,之前在敬劍閣那邊我們夫婦二人遮掩面貌,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倒懸山不是劍氣長城,有自己的規矩,希你能理解。”
陳平安在桌對面那邊正襟危坐,雙拳握放在膝蓋上,使勁點頭。
男人斜眼瞥著拘謹萬分的年,越看越來氣,這麼不大氣,不瀟灑,怎麼看都配不上自己閨。
結果男人給婦人狠狠踩了一腳,他只好眼觀鼻鼻觀心,一切由婦人。
在婦人撤去障眼法后,男子也照做,兩人出真容。
子絕,男子英俊。
大概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
才會有寧姚那麼人的兒。
婦人看似多此一舉地介紹自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是寧姚的娘親,他呢,是寧姚爹,我們兩人其實早就已經戰死劍氣長城以南,但是殘余魂魄被老大劍仙挽留,雖然與劍氣長城風俗相悖,可是人都死了,還在乎這些做什麼,一輩子打打殺殺,死了之后為自己‘活’上一次,應該不算過分,畢竟當時寧姚還小……”
說到這里,婦人便說不下去了。
男人只好順著的言語,接著說下去,“寧姚第一次離家出走,回來之后,我們就知道出了問題……”
婦人輕輕咳嗽一聲。
男人只好改變措辭,“就知道了你,當時其實我們閨還沒想明白,后來知道你要幫忙送劍到倒懸山,有事沒事的時候,就會等你。”
獨自一人,坐在那座斬龍臺上。
看得男人心里直難。
男人猶豫了一下,臉談不上半點和煦,“你真的能不辜負寧姚嗎?你應該知道,寧姚跟尋常子,很不一樣,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陳平安雖然張得汗水直流,可仍是正道:“我想過,最壞的結果,是寧姚以后會后悔,會喜歡別的人,如果那個人對比我對更好,我就不再見寧姚了。如果寧姚一直喜歡我的話,我會努力,下次見面,不會再像這次這樣,只能為的負擔,不管是在北邊的城池里,是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還是在更南方的戰場上,我都會在邊,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護。”
陳平安汗水模糊了視線,趕拭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跟打仗沒關系的時候,只是兩個人相,那麼喜歡一個人,可能會覺得所有都好,但是以后在一起了,就要學會喜歡的不好。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時候,爹娘也會吵架,但是從來不會當著我的面吵,吵完架之后,我爹也會在院子里悶著,但是第二天,兩人就好了。我雖然一直覺得我的爹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是天底下哪有真的什麼都好的人,肯定不是這樣的,但是我會努力知道什麼是對錯,什麼好的不好的,然后把最好的,留給寧姚。”
男人一臉呆滯。
話都給你小子說完了,我說啥?
還有,你陳平安才多大一人,怎麼這些道理都懂?
婦人抬起手,用手背了眼眶,然后聲笑道:“陳平安,小時候過得很苦吧?”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不說話。
可是忍著忍著,憋了半天,陳平安再次皺著臉,兩邊角往下,聲道:“娘親走的時候,苦死了,我那會兒年紀太小,我能做的事太了,娘親還是走了。”
上山采藥,典當家里的東西,燒飯做菜,挑水,煎藥,去神仙墳祈福,在背簍里放好一捧野果,大半夜為娘親捂好被角,問今天好些了沒有……
沒有用,都沒有用。
只是陳平安就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不再說什麼。
那是一句否定自己的蓋棺定論。
年紀太小,做得太。
婦人低下頭,再次抬起袖子。
男人嘆息一聲。
苦難一事,世間何其多,有何奇怪?
任何一個世坎坷的孩子,誰缺這個?
可奇怪之,在于吃苦二字,怎麼一個吃法。
人間苦難,不消說也,說不得也。
婦人輕輕吐出一口氣,抬起頭,出一個笑臉,“陳平安,以后寧姚就給你照顧了,有不對的地方,你是男人,一定要多擔待。”
陳平安聲道:“你們是要走了嗎?你們走了,寧姚一個人怎麼辦?”
婦人站起,微笑道:“寧姚是知道的,都知道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我不是寧姚的娘親,才說的好,而是你陳平安喜歡的姑娘,真的很好呀。”
陳平安只能點頭。
婦人轉頭向一同起的男人,“有話要說嗎?”
男人點點頭。
婦人善解人意道:“那我去外邊等你?”
男人嗯了一聲,婦人走出屋子,在廊道拐角站著。
男人向年,沉聲道:“陳平安!”
對陳平安一直不冷不熱的男人驀然笑了起來,繞過桌子,出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年肩膀,然后收起手,后退一步,依舊抬著手掌,手心朝向陳平安。
陳平安愣了一下,趕出手,手掌互敲了一下。
男人重重握住年的手掌,“陳平安,以后我兒,寧姚!就給你照顧了!能不能照顧好?”
陳平安大聲哽咽道:“死也能!”
男人松開手,笑道:“什麼死不死的,都好好活著。”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陳平安,滿意道:“嗯,配得上我兒。”
男人轉過,大踏步離去,陳平安想要相送,但是男人已經抬起一手,示意陳平安不用跟隨。
男人始終沒有轉,緩緩走向門口,笑道:“下次到了劍氣長城,讓寧姚帶著你,去給我們上墳敬個酒,報個平安。”
男人過門檻后,突然轉過頭,笑道:“喝酒怎麼了,藏什麼酒壺,世間最瀟灑的劍仙,都喝酒。”
男人出拳頭,翹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比如你老丈人我!”
陳平安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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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樓那邊的渡口,今天會有一艘去往桐葉洲的吞寶鯨渡船起航。
陳平安在前往渡口之前,先去了趟孤峰山腳,因為沒有倒懸山的關玉牌,只是在圍欄外遠遠看了眼那道大門,微,似在自言自語。
坐在拴馬樁上的抱劍漢子,大白天還是在打瞌睡,只是喃喃自語,又說了三個字,相較于第一次,將“近”字改了“遠”而已。
年臨近此門,即是劍氣近。
年遠離倒懸山,即是劍氣遠。
今天的泥瓶巷年,一襲雪白長袍,背負長劍,腰別養劍葫,風姿卓然。
年,思無邪,最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