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杯叮囑道:“躋七境之前,你可以離開大端王朝,但是絕對不許去往別洲。”
“曉得了。”
曹慈還是無所謂,他的武道,真正的對手,只有自己。
中土神洲的高大武神忍不住笑了起來,手了曹慈的腦袋。
曹慈無奈道:“師父,別總拿我當孩子啊。”
裴杯走下城頭之前,回一眼茅屋那邊,很快就收回視線,笑了笑。
跟曹慈同一個時代的純粹武夫,想來會很悲哀。
尊重仰慕他的,高山仰止,只能一輩子抬著頭看著。
羨慕嫉妒他的,塵莫及。仇恨敵視他的,抓心撓肝。
裴杯很期待自己弟子的最終巔峰。
畢竟武無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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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城頭上已經待了將近一旬時,這天寧姚來了又走,說是家里來了重要客人,需要面。
陳平安就繼續沿著城頭走樁,走出十數里后,發現前方站著一個穿寬松黑袍的小孩,梳著俏皮的羊角辮,似乎在打盹?搖搖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要墜下城頭,看得陳平安心驚膽戰,就要忍不住去扶住那位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只是兩次遠游,讓陳平安不,在彩國,在倒懸山,以及在這劍氣長城,三者天壤之別。
所以陳平安只是喂了一聲,假裝是在詢問,以寧姚教給他的劍氣長城土話,說得蹩腳拗口,問道:“你知道茅屋里的老人是誰嗎?”
小姑娘沒有理睬陳平安,依舊在城頭上秋千。
陳平安在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距離上停步,打量了一眼,稚臉龐上竟然還掛著鼻涕泡,果然是在睡覺。
心真大啊。
陳平安覺得多半是一位天才劍修。
一瞬間,一個站不穩的羊角辮孩筆直墜向城下。
陳平安下意識就要一步掠去,抓住那小姑娘的腳踝。
但是一只手掌按住了陳平安肩頭,彈不得,轉頭去,發現左手邊站著一位慈眉善目的白發老者,材修長,發髻別有白玉簪子,老人對陳平安笑道:“小家伙,聽你口音,是外鄉人吧?好心是好事,可在劍氣長城,一定要記住一點,不要給人添麻煩,更不要給自己添麻煩。”
老人指了指小姑娘“墜崖”的方向,“這位大人,也不需要你救,是咱們劍氣長城這一千來,斬殺中五境妖族最多的劍修,要說妖族最恨之人,大人可以穩居前三甲。你要是沾到的一片角,恐怕就要死了,除非老大劍仙愿意跟大人大打出手。”
陳平安抱拳謝。
老人笑道:“老夫姓齊,你要是不介意,喊我一聲齊爺爺或是齊前輩都可以。今天南邊有點異樣靜,我剛好跟好友一起巡視城頭,估計大人也是來了興致,不得對方展開攻勢。”
老人記起一事,突然補充道:“還是別喊我齊爺爺了,齊前輩就行,否則覺像是在占老大劍仙的便宜,這可使不得。”
話音剛落,兩人腳下的城墻下方,發出一陣沉悶響聲。
估計是羊角辮的大人摔到了地上,引起的震。
老人笑著提醒道:“雖然有老大劍仙幫忙盯著,大人也在,但是你還是要小心一些,兵無常法,妖族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展開下一攻勢。好了,你繼續忙吧。”
不見老人出,就出現在了十數丈外的城頭上,就這樣蜻蜓點水,老人的影轉瞬之間就消失不見。
陳平安跳下城頭,轉返回茅屋那邊。
老人姓齊。
斬殺無數中五境妖族的大人。
陳平安聽到南方大地上響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聲響,不是刺破耳的那種難,而是靜不大卻讓人惡心的那種,陳平安趕走到墻頭旁邊,舉目去。
然后在一無垠的城外峽谷中,出現了……在陳平安看來,站在城頭上看那個東西,就像一個人低頭看著不遠泥地里的一條蚯蚓。
陳平安完全可以想象,那條蚯蚓的真實型,一定極其恐怖。
然后陳平安就看到城頭這邊,先前那位大人墜落方向,炸開一團巨大的雪白芒,如一粒珠子滾向那條大妖。
之后峽谷,塵土飛揚,打得翻天覆地。
在約莫一炷香后,扎羊角辮的黑袍“小姑娘”返回城頭,就在陳平安不遠,站在城頭上,使勁張大,出雙指搖了搖一顆牙齒,最后好像不舍得拔下來,只是朝走馬道吐了一口水,有些生氣的大搖大擺走在城頭上,城頭走馬道給踩得一步一震。
在城頭結茅守城的老劍仙不知不覺來到陳平安邊,笑著解釋道:“對而言,沒打死對方,就是自己輸了,所以比較惱火,這時候誰都不要管,否則會很麻煩。以前也就阿良樂意跟嘮叨嘮叨,喜歡火上加油和雪上加霜,反正經得起的揍。如今阿良離開劍氣長城,估計有點無聊吧。其實對方那頭不太走運的大妖,只是象征過來一面而已。”
老劍仙帶著陳平安一起走向茅屋,突然說道:“因為某些原因,你是一個例外,所以我跟你也多嘮叨一些。”
陳平安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這天夜幕降臨,陳平安離開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坐在了北邊的城頭上喝酒,眺著那座巨大城池的燈火通明。
向寧姚家的方向。
結果左邊肩頭給人一拍,向左去,寧姚已經坐在了他右手邊。
這次走上城頭,拿來了一些吃食,放在茅屋那邊,一壇酒則提了過來,陳平安遞過去養劍葫,寧姚幫著倒酒養劍葫。
酒壇空了后,被寧姚隨手丟向城頭以外,摔落在地也不會有聲響的,畢竟小小酒壇,不是先前那個大人。
寧姚喝了口酒,開始發呆。
陳平安便陪著一起發呆。
寧姚輕聲道:“講不講道理,其實跟一個人活得好不好,沒半點關系。”
寧姚出手臂,指向城池,“那邊,有些人資質太好,所以只要他在規矩之濫殺無辜,誰都拿他沒辦法。到了城頭以南的戰場上,這種人依然是響當當的大英雄,劍氣沖霄,以無敵之姿鑿開妖族大軍,便是記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有他沒他,大不一樣。”
寧姚搖晃酒壺,“我走過浩然天下很多的地方,見過各人,有些人只是投了個好胎,就一輩子榮華富貴,食無憂,每天只是在那里埋怨人生無趣,發牢,自己太苦了。”
將養劍葫還給陳平安,問道:“狗屁倒灶,沒勁的,是不是?”
陳平安想了想,“還好吧。別人怎麼活,各有各的道理吧,不合我們心意,未必就是錯的。只要不是喜歡講道理,就一定會活得不好,我覺得就都可以。”
寧姚沒好氣道:“不巧,還真會活得不太好。”
“啊?”
陳平安開始用心思考這個問題。
寧姚轉過頭,看著用心思量的陳平安,忍不住笑道:“我隨口胡謅的,你還真陷進去了?”
陳平安喝了口酒,“有煩心事?”
寧姚點點頭,“有人想要買我家的斬龍臺,我不愿意賣,人家便出了天價,講道理大義,講世分,什麼都講,講得我有點煩。”
陳平安沒有說什麼安的言語,只是輕輕握住了寧姚的一只手。
寧姚沒來由笑了起來,“但是只要想到你小時候苦兮兮的日子,著肚子,在泥瓶巷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就覺得其實這些都沒什麼了。”
陳平安笑著向遠方,清風拂面,不再像最早那樣刮骨錐心了,就像只是家鄉的山林微風而已,聲道:“這樣啊。”
一夜無話,最后寧姚靠著陳平安的肩頭,怡然酣睡到天明。
陳平安紋不,安靜守夜。
他曾經見過一句很人的詩句。
是在家鄉神仙墳的一座泥塑神像上,不知是誰刻上去的。
陳平安希誰都可以,只要不是杏花巷的馬苦玄就行。
“自年起,我便獨自一人,照顧著歷代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