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瞥了眼夫婦二人，“稀客稀客，這酒必須得拿出來了。”

然后他瞥了眼兩人后的背劍年，皺了皺眉頭，但是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好像礙于分，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后老人朝那個憊懶伙計喝一聲，“許甲！睡睡睡，你怎麼不睡死算了！來客人了，去搬一壇酒來！”

名許甲的年猛然驚醒，了口水，有氣無力地站起，佝僂著去搬了一壇酒，放在落座三人的桌上，打著哈欠道：“三位客，慢慢喝，老規矩，本店沒有吃食。”

婦人點頭致意，然后對坐在對面的陳平安笑道：“有位很厲害的和尚，有一次云游至此，喝了過忘憂酒，贊不絕口，聲稱‘能破我心中佛者，唯有此酒’。”

掌柜老頭子笑道：“那可不，老和尚是真厲害，恐怕讓阿良砍上幾劍，都破不開那禿驢的方丈天地。”

說到底，還是想說自家的酒水，天底下最厲害。

但是陳平安在倒懸山聽到別人提起阿良，他心底還是很開心。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想喝一點酒。

結果老頭子一拍柜臺，怒氣沖沖道：“他娘的一提起阿良，就來氣！欠了我二十多壇酒錢，全天下數他獨一份！當年婆娑洲的陳淳安，還有前不久的子武神，還有更早的那些諸子百家老東西們，誰敢欠我酒水錢？”

“咱們就說中土神洲的那位讀書人，最落魄那會兒，尚未發跡，就是個小小觀海境練氣士，斗酒詩百篇，什麼斗酒，就是我這兒的酒！可他來來回回三次，也才總計欠了我不到四五壇酒，阿良這是造孽我這是遭殃啊！”

婦人朝陳平安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說老頭子就這脾氣，隨他說去，你甭搭理。

年店伙計悶悶不樂道：“老頭子，你別提阿良了行不行，小姐為了他至今還沒返回倒懸山，我都要想死小姐了。”

老頭子頓時小聲了許多，嘀咕道：“那種沒良心的閨，留在外邊禍害別人就好了。”

打開了酒壇，三只大白碗，男人分別倒過一碗酒后，果真如夫人所說，他生平最恨勸酒人，直截了當道：“之后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陳平安小心翼翼喝了一小口，沒啥大滋味，就是比起桂花小釀稍稍烈一點，可也談不上燒刀子斷肝腸的地步，陳平安又接連抿了兩小口，嚨和肚子仍是沒啥靜，便徹底放下心來。估計這忘憂酒是另有玄機講究，而不在口味上。

一壇酒，在每人兩大碗過后，就見了底。

婦人又轉頭笑向老掌柜，多要了一壇子，老人看著笑容嫣然的婦人，嘆息一聲，親自去多拿了一壇，將兩壇酒輕輕放在桌上，“三壇酒，都算我請你們的，不算在賬上。”

陳平安喝得滿臉通紅，但是頭腦空靈清明，似乎沒有醉意，更沒有醉態，但是他卻明明能夠到自己的那種微醺狀態。

喝過了酒，就想多說一點什麼。

就像那些個酒嗝，憋著其實沒什麼，可到底是一吐為快的。

一開始是男子埋頭喝酒，要不就是向店鋪外，神游萬里。

而婦人似乎喜歡跟陳平安聊天，從陳平安的家鄉一直聊到了兩次遠游。

陳平安既然沒有醉，就只挑可以講的那些人和事。

后來不知怎麼就聊到了那位姑娘。

打定主意喝完四大碗酒就覆碗休戰的陳平安，就默默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還是沒有說送劍的事，就說自己有事要離開家鄉，來一趟倒懸山，剛好有位認識的姑娘，的家在劍氣長城那邊，然后兩人見了一面，就這麼簡單。

婦人微笑道：“那你走了很遠的路啊？”

陳平安端著碗，想了想，搖頭道：“不遠啊，想著每走一步，就近了一些，就不會覺得遠了。”

男子冷笑道：“你跟那位姑娘認識了多久，相了多久？就口口聲聲喜歡人家？是不是太輕浮了一些？”

陳平安不知道如何反駁，只是悶悶不樂道：“喜歡誰，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的，你覺得輕浮就你覺得，我也不管你。”

男子冷哼一聲，估計也給陳平安這句話給傷到了，關鍵是年說得還很真誠。

山上傳言，不知真假。

喝了忘憂酒，便是真心人。

婦人安道：“然后被姑娘拒絕了？不要泄氣啊，你有沒有聽過，有些人之間，注定只要相逢，就是對的。如果還能重逢，就是最好的。”

陳平安喝過了一大口酒，醉眼蒙朧，但是一雙眼眸，清澈見底，如溪澗幽泉，開心、傷、憾、歡喜，都在流淌，而且干干凈凈，只聽年搖頭笑道：“喜歡一個人，總得讓開心吧，如果覺得喜歡誰，誰就一定要跟自己在一起，這還是喜歡嗎？”

說到這里，年眼淚便流了下來，“可是我就是上這麼說說的，其實我都快傷心死了。我其實恨不得整個倒懸山，整個浩然天下，都知道我喜歡那個姑娘。然后我只希天底下就這麼一個姑娘，喜歡我……”

說到最后，陳平安是真的醉了，以至于忘了喝了幾大碗酒，腦袋擱在酒桌上，碎碎念念。

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何跟男子吵了架，甚至還打了架。

似夢非夢，似醒非睡之間，他好像還一怒之下，一鼓作氣從第四境升到了第七境，從此徹底與武道最強第四境沒了緣分，婦人好像還問了他，為了一個姑娘的爹娘打抱不平，就要放棄自己的武道前程，值得嗎？你以后還怎麼為天底下最厲害的劍仙，大劍仙？”

陳平安當時的回答是，“喜歡一個姑娘，不是上說說的，如果我今天不這麼做，假設你們如果是寧姚的爹娘，你們覺得我陳平安真正有錢了，修為很高了，真的為了大劍仙，就會為你們兒付出很重要的東西嗎？不會的……那樣的喜歡，其實沒有那麼喜歡，肯定一開始就是騙人的……”

這一切，陳平安都已不記得。

老掌柜神自若。

見慣了千年萬年的人間百態了。

那個年店伙計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

最后陳平安已經徹底醉死過去，男人看了眼年，喝了口酒，“我還是不喜歡這小子，榆木疙瘩，笨，悶，不夠風流，不夠大氣，資質還湊合，心馬馬虎虎，脾氣一看就是犟的，以后如果跟閨吵了架，結果誰也不樂意退讓一步，咋辦？就咱閨那子，會服認錯？”

婦人笑道：“認錯？你也知道多半是咱們兒有錯在先？知道年會事事讓著？”

男人有些心虛，悻悻然不再說話。

婦人突然微笑道：“想起來了，先前你說那孩子不夠風流，是文人客的風流，還是馳騁花叢的風流啊？”

暗藏殺機。

男人靈機一，大為佩服自己，端起酒碗，豪邁道：“是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風流！”

婦人笑了笑。

男人干笑一聲，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其實這個傻小子，好的，咱們閨，還真就得找這樣的。”

婦人溫暖笑著，向店鋪外，沒來由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啊。”

邊的男人，兒寧姚，劍氣長城，還有浩然天下。

子都一并對不起了。

男各自施展的障眼法，在陳平安醉倒了事之后，都已經煙消云散。

陳平安喜歡的姑娘，既像他，也像。

與并肩而坐的男人輕輕握住婦人的手，“我們只對不住兒，不對不起任何人。”

男人突然燦爛笑了，向陳平安，“咱們兒的眼，很了不起啊。”

子笑著點頭，“隨我。”

男人突然無奈道：“這個缺心眼的傻閨，說出那句話，有那麼難嗎？”

婦人點頭道：“當然很難啊。哪個喜歡著對方的姑娘，希喜歡自己的年，喜歡上一個會死在沙場上的姑娘？”

男人一額頭，“完蛋！繞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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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長城，斬龍臺石崖上。

躺在那里，輕聲道：“陳平安，你聽我說啊，我沒有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