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什麼都沒有說，掏出一顆普通蛇膽石，丟給蛟，它憑借本能囫圇吞下后，眼神好像有些茫然。

陳平安揮揮手，示意它回去。

蛟擰回到海中，只是細細嗚咽，仍是不愿離開桂花島海域，陳平安想了想，竟是向海中丟出一大把普通蛇膽石。

年蛟龍瘋狂翻涌，濺起巨大浪花，一顆顆吞下那些對于它而言的人間至味。

陳平安最后站在渡口，對它說道：“以后好好修行。你今天了我的恩惠，如果像那條老蛟一樣喜歡害人，我就一拳打死你。”

蛟重新游回渡口旁邊，頭顱高過渡口岸邊，瞪大眼睛，好像是想牢牢記住陳平安的面貌。

片刻之后，它才一個后仰，重返大海。

老舟子是見慣風雨的，慨道：“你是好心，結下善緣，但是世事難料，未必善緣就會有善果。”

陳平安眼神淡漠，向星碎碎如金如銀的海面，輕聲道：“如果是孽緣，那就一劍斬了。”

老舟子當時想著自己那位不知又要消失幾百年的恩師，還有陳平安轉給他的那卷仙人留人間的金冊，對于陳平安的神言語，沒有如何上心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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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山崖書院。

當年那些從大驪出關的同窗和同門，到了這座東山后，便注定不會再有機會去朝夕相了。

這不李槐就認識了兩個新朋友，一個膽子很小的京城高門子弟，一個膽大包天的寒門調皮蛋，都比李槐歲數略大，三個家伙天一起瘋玩，不亦樂乎。

林守一，如今癡心于修道，博覽全書，在書樓、學舍和課塾之間，來來往往，鶴立群。

于祿和大隋皇子高煊走得很近，了好朋友，高煊越來越喜歡來書院陪著于祿一起釣魚。

謝謝除了聽夫子先生講課，每天深居簡出，心甘愿給崔東山當婢。

在李寶瓶上次又讀過小師叔寄來的信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小姑娘好像有些失落。

這一天，又逃課了，像一只小野貓，靈活利索，飛快爬到東山之巔的那棵大樹上，坐在樹枝上，背靠主干，脖子上還掛著那塊刻有武林盟主的自制木牌，后來覺得還不夠威風，又給刻上了“號令群雄”，之后一發不可收拾，一塊小木牌，給刻滿了江湖氣的豪言壯語，都是從小說上摘抄下來的，比如什麼“只恨這一生從無敵手”之類的。

一位神俊朗的白年站在旁邊的枝頭，形跟隨樹枝微微搖，笑問道：“怎麼了，生悶氣？”

夏之后，紅棉襖便換了薄衫紅裳的小姑娘，悶悶道：“沒生氣。”

崔東山問道：“是不是覺得李槐林守一他們離你越來越遠了？”

小姑娘沒好氣道：“離我遠又沒什麼的，以前在小鎮學塾，我就不搭理他們。”

崔東山會心一笑，“那就是為我家先生打抱不平嘍？”

小姑娘是直爽子，大大方方點頭承認了，“嗯。”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唏噓道：“人都會長大的，長大了之后，就會撿起一些新東西，丟掉一些舊東西，就這麼丟丟撿撿，嘩啦一下子，就老嘍。”

小姑娘怒道：“小師叔他們也舍得丟？！”

崔東山轉頭向一臉憤懣的小姑娘，微笑道：“這有什麼舍得不舍得，再說了，我家先生便是知道了這些，也不會生氣，你氣什麼，沒必要。”

小姑娘雙臂環，氣呼呼的。

崔東山轉回頭，向這座大隋京城，“你以后可能會認識一個很要好的朋友，說著閨房話一起長大的，然后有天嫁人了，就會更喜歡的夫君；你可能會遇到一個比齊靜春更好的先生，然后有一天就會覺得那位齊先生的學問，不是最大的；你將來可能會遇上……一個好年，甚至比你的小師叔更好，然后你就會發現，現在的憂愁啊傷啊，就只是這樣了，到時候喝一兩口酒，就跟著一起喝進肚子沒有了……”

崔東山猛然轉頭，驚訝道：“小寶瓶，你竟然沒有反駁我，再不說話，我可就沒詞往下說了啊！”

小姑娘皺了皺那張漂亮小臉蛋，“我正忙著傷心呢！”

崔東山哈哈大笑，一個后仰倒去，剛好側臥在纖細的樹枝上，他一手撐住腦袋，凝視著紅棉襖小姑娘。

大概會有一天，小姑娘個子會越來越高，圓乎乎的小臉蛋會變得消瘦，下尖尖的，眼睛還是會這麼潤潤的，干凈且靈氣，還是會穿著紅的裳，會縱馬江湖畔，會飲酒山河間，大概也會遇上開心的事、傷心的人吧？

崔東山嘆了口氣。

他有點愁。

如果這麼個一個好姑娘，有一天真喜歡上了他家先生，會讓人很犯愁的。

可如果有一天，竟然不是最喜歡他家先生了，好像就會更憾了。

崔東山側過，開始閉眼睡覺，翹起二郎。

至于那些萍水相逢和人心離散，哪怕崔東山如今只是個年皮囊，可畢竟那些坎坷和經歷，都在心頭積攢著，不比大驪國師崔瀺半點。

他有句話沒有告訴小姑娘。

他崔東山，以及那個老崔瀺，左右，茅小冬等等，甚至包括齊靜春在，當年都是在老秀才的樹蔭庇護下，一點一點長起來的，但是到最后，所有人都希走出那片無比大的樹蔭，走了出去的，反而還好，走不出去的，人心就會慢慢變了。

不遠的紅小姑娘收起木牌，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幅畫卷，上邊有位年站在桂樹下，正在朝笑呢。

小姑娘一下子就沒有憂愁，笑逐開，樂呵呵道：“學會喝酒的小師叔真帥氣，等我大一些，一定要讓小師叔帶我一起闖江湖！”

小姑娘越想越雀躍，轉頭大聲問道：“崔東山，喝酒難不難？”

崔東山果斷拒絕道：“你不能喝酒！”

李寶瓶怒道：“為什麼？！”

崔東山幽怨道：“先生舍不得罵你半句，卻會直接打死我！”

李寶瓶嘆息一聲，搖頭晃腦，憐憫道：“真可憐。”

崔東山瞥了眼滿臉笑意的小姑娘，“小寶瓶啊，麻煩你以后安人的時候，把幸災樂禍的笑臉收起來。”

李寶瓶做了個持印蓋章的手勢。

崔東山哀嘆一聲，嘀咕道：“好心沒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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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懸山與大海之間，有一條條似水似云的“河道”懸掛在空中，以便所有渡船登山。許多可以風的渡船一樣需要先下降到海面，不可直接靠近倒懸山。

桂花島在一條河道底部的渡口停靠片刻，只是象征遞了類似通關文牒的丹書，并未繳納那筆堪稱天價的過路錢財，就開始沿著向上傾斜的河道往那座倒懸山行去。

倒懸山方圓百里，作為一座人間孤峰，堪稱版圖廣袤。

有一位面容如中年男子的高大道人，站在一懸崖之畔，后站著一位仙風道骨的消瘦老道士，手捧拂塵，一金銀兩的線，盡是蛟龍之須，老道人輕聲問道：“師父，需不需要弟子出手打爛桂花島？”

高大道人笑道：“愿賭服輸，有什麼丟人的，又不是你師祖，一輩子從無敗績。”

在這位倒懸山大天君說話間。

青冥天下。

有一位道士被人一拳從天外天，打青冥天下的那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