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手,攥住了那矛尖。
電四濺,天地雪白。
唯獨一位金袍,并未開口說話,他站在陳平安那條小舟的正后方,剛好能夠看清楚坐在桂花樹蔭中的陳平安,看不出腳的青符紙,但是充滿了浩然正氣,那支筆倒是好件,便是老蛟都要垂涎。
看那張斬鎖符的符紙空白,只完了十之七八,年手臂、手指和毫尖雖然尚未抖,可是心神已經不穩,由此可見,書寫此符,還是太過牽強,老蛟愈發好奇,斬鎖符雖然品秩不低,可是年先前在竹篙上已經功畫符,說明這道符箓的本沒有問題,而是那張青材質的符紙,讓那個年難以下筆,恰如稚負重登山,說是嘔心瀝,都不夸張了。
一張書寫有雨師敕令的上品斬鎖符。
若是在自己為一方圣人之前,金袍老蛟還會有所忌憚,畢竟這屬于天生相克,在雨師河伯水君之流,還屬于正統神靈的那段歲月中,蛟龍都會禮敬這類好似衙門上司的存在。
只是如今哪怕這張符箓再“氣”,金袍老蛟都不放在眼中,他甚至有些再次見到斬鎖符。
畢竟某段漫漫無期的屈辱歲月,老蛟當時年,但是所見所聞,無比刻骨銘心。
老蛟就是要在蛟龍深,某些不愿跟隨自己的同齡老家伙,都再次親眼見識到這張意義深遠的符箓,說不定可以讓這些萎靡不振的老家伙,再次生出一勇之氣。
完完整整的蛟龍,只要擰一繩,絕不是一兩座宗字頭仙家府邸可以媲。
數十位金袍老蛟同時了那長矛的矛尖。
這是舟子老漢的本命之,頓時跌坐在小船上,嘔不已。
除了一言不發凝視著陳平安畫符的那條老蛟,其余被激起濃重兇的老蛟們哈哈大笑,幾乎同時一腳狠狠踩下,他們腳下并無太大靜,但是庇護桂花島的那座桂葉陣法,卻像是一道孱弱城門被無數輛攻城車重重錘擊,震不已,岌岌可危,一旦大陣破損,那些蛟龍之屬瞬間就會沖島嶼,與這些天生魄渾厚的孽畜近搏?
別說尋常練氣士不愿意,就是殺力最大的劍修,和橫煉最強的兵家修士,一樣都不愿意。
許多原本馬致說得口干舌燥也不愿拿出箱底法寶的中五境練氣士,頓時臉巨變,再不敢藏私,紛紛祭出法寶靈,一時間,桂花島上流溢彩,紛紛向高空掠去,幫助桂夫人和那棵祖宗桂一起抵金老蛟的踩踏陣勢。
但是當島上練氣士傾力出手之后,一些個之前始終袖手遠觀的蛟龍大,也終于運用水神通,如一陣箭雨灑向桂花島。
因此桂花島哪怕有了練氣士助陣,竟是依然于下風。
這個危急時候,竟然還有一位高瘦老者,從蛟龍之外的海面飛掠而來,只是他顯然在猶豫要不要涉險深。
正是那位玉圭宗姜氏公子邊的元嬰扈從。
他最終選擇靜觀其變。
桂夫人不得不去桂花島,實在沒有想到大陣如此脆弱不堪,陳平安那道符已經顧不上了,一旦始終本和魂魄相離,桂花島大陣經不起下一次沖擊,到時候就算畫符功,桂花島已經被攻破,肆無忌憚的蛟龍之屬,如無人之境,只會是兵敗如山倒的凄慘局面。
桂夫人一掠而去,轉頭對老漢無奈道:“照顧好陳平安!”
老漢苦笑點頭,掙扎著站起。
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四面八方的所有金袍老蛟,緩緩走向兩條小舟。
只有那條始終站在原地的金老蛟,從頭到尾凝視著陳平安,以心聲告知道:“小家伙,你再不畫完這道符,趕扭轉戰局,你們所有人就都要死了,桂夫人要死,老舟子要死,你也要死,都要死啊。”
作甚務甚,雨師敕令。總計八字的一張斬鎖符,陳平安到最后只寫了六個字,而且極其不講規矩,這道符不出意外,就已經算是作廢了。
其實陳平安寫完最早四個字,雖然耗時很久,比起以前畫符要漫長許多,但是在那個雨字上,陳平安不管如何運轉氣機,就連那一筆橫都寫不出,青材質的符紙,好像本就不愿意接納這個字眼,兩軍對峙,陳平安孤軍戰,面對一座巍峨高城,能做什麼?
人力終有窮盡時,不以什麼雄心壯志和堅韌毅力所改變。
陳平安死撐半天,仍是無法落筆,當陳平安手臂第一次出現抖,一大口心頭,涌至嚨口,被他強行咽下,迫于無奈,陳平安直接跳過了雨字,師字關隘,又是一道天塹,陳平安再次繞過,好在敕令二字,勉強為之,在那口純粹真氣的強弩之末,終于寫完了。
陳平安這一口氣用完之后,已經筋疲力盡,持有小雪錐的那條手臂頹然垂下,本就是強提一口氣,這次畫符不,無異于雪上加霜,這會兒氣翻涌,除了那口已經傷及本元的心頭,還有無數從而外滲出的珠子,極其細微,從神魂、氣府、筋骨、皮一點一點往外流淌、凝聚。
金袍老蛟第一次如此怒,憤然罵道:“沒用的廢!等了你這麼久,你竟然連‘雨師’二字都寫不出來?!”
老蛟一步步向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重新筆!重新再畫一道符!”
陳平安怔怔看著那張青符紙,局勢沒有變得更壞。
但是也沒有變得更好。
好像跟神誥宗的那位道姑在大道上分道揚鑣后,離開驪珠天后一路好運的陳平安,運氣就開始走下坡路,仿佛再一次回到了破碎下墜之前的驪珠天。
這一次,更是直接陷死地。
陳平安抬起頭道:“你這麼想我寫完這道斬鎖符?是在圖謀什麼吧?”
金袍老蛟仔細打量了一番年,笑著點頭道:“自然。只不過現在說這些沒意義了,浪費我這麼多時間,你稍后的三魂七魄會被制一枝枝蠟燭燈芯,在蛟龍水底燃燒上百年。”
陳平安瞥了眼握有小雪錐的左臂,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提起,不單是這條胳膊,滿鮮從七竅和滲出,潺潺而流,“死之前,我一定要寫完這兩個字。”
金袍老蛟眼神沉,笑道:“年郎有志氣,我拭目以待,而且不惜親自為你護法,可莫要再讓我失了啊。”
陳平安咧咧。
抬起右手手臂,胡抹了抹眼睛,去模糊視線的污,大致看清楚“雨師”空白的符紙位置,然后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作甚務甚……作甚務甚……”
一瞬間。
陳平安開始落筆于符紙。
金袍老蛟嗤笑道:“年,這可不是什麼雨字啊,是不是傷太重,腦子也拎不清了?”
又一瞬間。
金袍老蛟再無半點笑意。
符紙之上,不再是所謂的符箓一點靈。
而是一縷神在迅猛凝聚。
陳平安只是保持那個姿勢,不是不想,而是實在無法彈了。
這張斬鎖符,已經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斬鎖符。
因為不是“作甚務甚,雨師敕令”。
而是“作甚務甚,陸沉敕令”。
陸沉敕令!
而那位金袍老蛟同樣是紋不,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陳平安微,默默著筆下紙上的那些溫暖神意,福至心靈,嗓音抖,輕聲道:“我見到書上有說過,圣人有云……”
陳平安咳嗽不止,總算說出后半句話,“潛龍在淵。”
這口頭上的八個字,仿佛比起符紙上的八個字,毫不遜。
總計十六字,落在蛟龍當中,簡直就是一陣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諾!”
“謹遵法旨!”
一聲聲從蛟龍深響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天地寂靜。
數十位金袍老蛟融一個形當中,他低下頭,拱手抱拳,但是滿臉獰笑,“領旨之前,年死吧。”
蛟龍上空,一道如山峰的金劍芒從天而降。
直直落向年頭頂。
有人能救一救,但是不愿意,例如那位竹年邊的元嬰老嫗。
有人想要救,但是為了范家大業,只能選擇退不前,比如桂夫人。
有人是無可奈何,不惜換命給年,比如那位近在咫尺的老舟子。
更多人是看熱鬧而已,大局已定,還需要張什麼?
陳平安在這一刻,好似一切人心世都已悉,可是神不悲不喜。
袖中劃出一對印章,山水印,停在頭頂上空。
那道金劍崩碎之后,一對山水印,只剩水印,山印已無。
大道之上。
一人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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