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靜春笑道：“你是說沒答應我先生的要求，所以不算我的小師弟？沒關系，你不認老秀才當先生，我還是認你做小師弟的。”

陳平安撓撓頭，點頭道：“好！”

齊靜春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這一路行來，累不累？”

陳平安搖頭道：“彩得很，除了練拳，還會逢山遇水，結識了徐大俠和張山峰這樣的新朋友，而且見到了許許多多的魅神怪，不累。”

似乎害怕齊先生不相信，陳平安笑道：“真的不累！”

齊靜春嗯了一聲。

他知道，這只是年自己覺得不累而已，怎麼可能一路坎坷顛簸，半點不累？日復一日的枯燥練拳，單薄肩頭上挑著的，更多是別人的期許和世道的艱辛，更需要提防人心的險惡，所面對的人和事，全是莫名其妙的存在，不累才是怪事。

不過是年自己肩挑重擔、卻想著莫讓別人擔心罷了。

得知齊先生不是事事知曉后，陳平安就一腦跟他說起了神奇的過山鯽，說黃庭國客棧的那條行云流水巷，說了胭脂郡城隍殿的沈溫，對齊先生的仰慕，還說了那對山水印的厲害，說了從棋墩山搬到家鄉披云山的魏檗，說了各異的嫁鬼、枯骨艷鬼們，當然，陳平安說得最多的，還是戴斗笠的那個男人，說了那個男人在說起齊先生的時候，分明笑臉燦爛，整張臉都在了一起，那一刻卻好像是阿良最傷的時候。最后笑著說了他給一個道老二的家伙，一拳打回了人間，不過重逢之后，阿良還告訴自己，不用著急練劍，練拳練到了極致，就已經是在練劍了，所以他陳平安不是特別著急……

齊靜春與滔滔不絕的年并肩而立，笑問道：“是不是很想念阿良？”

陳平安抬頭向天幕，喃喃道：“阿良總會回來的。”

陳平安轉頭向齊先生，“對吧？”

齊靜春笑著點頭。

陳平安又問道：“那麼齊先生呢？”

齊靜春嘆息一聲，搖頭道：“送君千萬里，終有一別。我齊靜春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陳平安低下頭，默默著腳下。

這個消息，就像當初在楊家鋪子，雖然陳平安早有預，可當聽到楊老頭親口說出“不值得”三個字后，傷心還是會照舊傷心，而且不是一般的傷心。

齊靜春手輕輕放在年腦袋上，“此次我這些魂魄殘余，說是擔任你們三人的護道人，最后所有春風齊聚于此，其實何嘗不是讓你代替我齊靜春走了一趟江湖，我已經沒有憾了。”

齊靜春會心一笑，“可以傷，但也可以喝酒嘛。”

陳平安摘下腰間的養劍葫蘆，紅著眼睛，遞給齊靜春。

形愈發渙散不定的齊靜春了個懶腰，搖頭笑道：“我那份就當余著吧。”

陳平安自己也沒有喝酒，別回腰間。

是怕自己真喝了一個酒鬼。

齊靜春突然說道：“陳平安，我最后陪你練一次拳？”

陳平安納悶道：“六步走樁？”

齊靜春點點頭。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前行，悠然出拳。

月輝素潔，青衫儒士在陳平安側，一起跟隨年前行出拳，亦是悠然。

陳平安走完一趟拳樁后，輕輕停下腳步，不再練拳。

他沒有轉頭去，就那麼看著遠方，陳平安雙袖再無春風縈繞。

他知道。

齊先生，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