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的魔頭臉晴不定,“宋雨燒,你今日鐵了心要與本仙掰掰腕子?”
黑老人從懷中掏出一本老黃歷,翻開一頁,手指抵住一,默念道:“宜齋戒,宜求財。”
老人收起老黃歷,握住那把青銅古劍,收鞘中,向手道:“容你破財消災。”
很清楚眼前這位老怪胎的江湖規矩,二話不說從袖中掏出一枚黃玉銅錢,正面篆刻有 “出梅伏”,反面則是“雷轟天頂”。這種玉錢,跟雪花錢一樣,都是山上神仙用來做買賣的貨幣,手心這枚玉錢,昵稱為“小暑錢”,雪花錢與之相比,價值就像市井坊間的銅錢對比銀兩,相差很大。
將這顆小暑錢輕輕拋給黑老人,非但沒有撂下狠話,反而笑如花道:“不打不相識,希以后本仙去劍水山莊登門拜訪,老莊主可別拒人千里之外。”
黑老人面無表,收起小暑錢,任由化作一烏青濃煙,緩緩飄掠離開寺廟。
這位名宋雨燒的劍道宗師,屈指輕彈,有一縷縷清風如箭矢,分別擊中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的心口幾竅,原本兩人了魔頭的暗算,被點定,口不言能、不能,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能自行沖破制,但是如果老人沒有出現的話,短時間仍是只能靠陳平安一人對敵。
這是張山峰第一次品嘗到江湖高手的點手法,恢復自由后立即大口息,還是有些不適。
徐遠霞本就是武功絕頂的純粹武夫,此次里翻船,難免面紅耳赤,對著老人抱拳道:“謝過宋劍圣的仗義相助!”
黑老人是個脾氣乖僻的,置若罔聞,徑直走到火堆旁,盤而坐,橫劍在膝,開始閉目養神。
徐遠霞便放低嗓音,為張山峰和陳平安大致介紹了一番江湖事。
在寶瓶洲中部地帶,尤其是彩國附近的十數國,有四位劍道宗師,名一方,彩國有一位劍神,早已退出江湖,居山林三十余年,被譽為劍通神,佩劍燭。但是近期傳出一個驚人噩耗,老劍神竟然死于仇家報復,在周邊江湖上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人心浮。
然后就是眼前這位黑老人,為梳水國劍水山莊的老莊主,古怪,比起彩國劍神要晚一個輩分,有劍圣譽,佩劍鐵水,創立了劍水山莊,是梳水國第一大江湖門派,現任莊主是宋雨燒的嫡長孫,劍造詣,同樣驚才絕艷。
古榆國則涌現出一位大名鼎鼎的劍尊,殺力極大,武德極差,是一位居無定所的江湖散仙,并無開創門派,獨來獨往,傳聞跟古榆國皇帝關系不錯,佩劍綠珠。
松溪國還有一位年紀最輕的后起之秀,自封青竹劍仙。
這四位劍道宗師,群星璀璨,閃亮于彩國在十數國的江湖上空,便是山上仙家,都不敢小覷。
黑老人驀然睜開眼睛,冷笑道:“鬼鬼祟祟,給我顯形!”
這位被尊崇為“劍圣”頭銜的老人,長劍鏗然出鞘,隨手向寺廟神臺方向劈斬而去,一大片耀眼的清亮劍氣,驟然而起,本就殘敗不堪的神臺徹底砰然碎裂,后邊出一位模樣俏的瘦弱,不管不顧,雙手捧住小腦袋,好像這樣就誰也瞧不見了。
當又一位古怪出現后,張山峰的那串聽妖鈴輕微起來。
世間靈妖怪,以及鬼魅,修煉之法,幾乎全部道統不正,只要道行不深,境界不高,往往在聽妖鈴之下無遁形,這也是聽妖鈴能夠為僅次于白澤圖的練氣士必須之,備推崇,徐遠霞在躋武道第四境之前,也曾有過一串類似鈴鐺,用以防示警。
徐遠霞和張山峰更多注意力,放在上。
想要正式練劍卻一直不得其門而的陳平安,卻被老人這出鞘一劍所驚艷,看似輕描淡寫,隨手一揮而已,但是劍氣如虹,劍氣所到之,就像被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砸中,所向披靡。
柳赤誠在魔頭出手后,就變得異常沉默,始終蹲在篝火旁,一聲不吭,出雙掌,低頭烤火。
“好好一佛門清凈地,豈容你這等小妖玷污!”
黑老人臉冷,手腕一抖,只見青銅劍尖輕,瞬間就從劍尖激出一抹刺眼的白芒,像是山上仙師的縛妖索,扭扭曲曲,很快在空中撒開,像是一張天道浩的恢恢法網,對著那只被斷定為妖的膽怯當頭罩下。
陳平安不聲地將這幅畫面收眼簾,大開眼界。
本該細致微的劍氣,竟然也能如此嫻駕馭,變化萬千?
老人單手持劍,一切信手拈來!
尤其是那份沉靜氣度,最讓陳平安神往。
被劍氣先凝聚再渙散的大網撒落在上,呲呲作響,這讓疼痛得滿地打滾,這份痛徹心扉的灼燒,已經傷及這頭山野妖魅的神魂深,想當初陳平安在落魄山竹樓,尚且痛不生,更何談一個修煉散漫、數百年與世無爭的小妖?
經此劫難,很快就穩固不住人形,大半臉龐出狐貍的面容,手背、脖頸生出一叢叢雪白絨,泛起淡淡的狐-味。
那頭道行薄弱的雪白狐仙在地上掙扎哀嚎,“我沒有害過人,我一個人都沒有害過,我只逗弄嚇唬過一些借宿古寺的書生,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黑老人似乎有些心結,手握長劍,劍氣輝煌,虹綻放,厲道:“妖就是妖,魔就是魔,今日不害人又如何?等你道行高漲,自然而然就會屠戮無辜,以此為樂!”
大半軀就變了白狐的匍匐在地,奄奄一息道:“我還從那個嬤嬤手中救下兩位讀書人,為此我還將好些珍藏已久的東西,送給了們,才讓們放過了讀書人,我不會害人的,我這輩子都不會的……”
黑老人冷笑道:“小小狐仙,死不足惜!老夫敢說劍下斬殺一百頭妖魅,最多只冤枉一頭!”
年的狐仙已經無力辯解什麼,搐,衫破碎,渾浴,一雙原本黑黝黝異常發亮的水靈眼眸,已經黯淡無,只是在彌留之際,只是并未怨恨老人的兇狠出手,只是癡癡向古寺大門,像是在等待一位窮酸秀才的登門拜訪,然后就可以又嚇唬他們一下,一次得逞的話,就能讓開心好幾個月。
柳赤誠緩緩抬起頭,深邃眼眸中金流轉,角有些冷漠笑意,還有些閱盡人世的無奈嘆息,只覺得人生再過千年,還是這般無趣。
就在柳赤誠正準備站起的時候。
陳平安站起,輕輕顛了顛背后劍匣,突然開口問道:“宋老前輩,如果這頭狐仙,剛好是那一頭被冤枉的妖魅,又該如何?”
老人扯了扯角,笑道:“那正好,可以確定之前九十九頭,之后九十九頭,都板上釘釘是禍害百姓的作祟妖魔了,因此老夫出劍,只會更加爽利。”
陳平安指向那頭已經完全變作狐貍的,“那怎麼辦?”
老人拍了拍口,直截了當道:“若是翻出老黃歷,宜下葬,老夫便會把它葬了,若是不宜,那就把尸曝曬,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莫要再做山澤妖魅了,當然更不要再被老夫遇上。”
陳平安有些犯犟,道:“老前輩遇妖殺妖,遇魔降魔,當然做得對,但是可以做得更對。”
老人仔細凝視著負匣年,突然笑出聲,“瓜娃子,你似不似個啥子呦?不過是借宿古寺,就當自個兒是救苦救難的佛子菩薩啦?”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宋老前輩,你要如何才能放過這頭狐魅?”
黑老人宋雨燒站起,沉聲道:“念在娃兒你也是個用劍的江湖中人,老夫就把本該斬殺狐仙的那一劍,用來對付你,你如果接得住,古寺此間事就算了了,這頭狐仙將來是作孽還是行善,善惡報應,以后就由你來承擔因果,若是接不住,死于老夫劍下,就怨你本事不夠強出頭,咋樣?”
徐遠霞和張山峰也都站起,如臨大敵。
宋雨燒哈哈笑道:“沒關系,你們兩個要出手,老夫大不了就多出兩劍,還是一樣的規矩。”
老人笑聲洪亮,中氣十足,震得古寺一腐朽梁木隨之抖,灑落無數灰塵。
“可以!”
陳平安點了點頭,然后對徐遠霞和張山峰搖搖頭,示意不用手。
“小心了。”
老人不是拖泥帶水的格,出聲提醒之后,就是一劍揮下。
相距不過一丈,劍芒罡氣轉瞬間就劈到陳平安前。
陳平安袖中早已落一張方寸地符,普通的黃紙材質,雙指捻住,劍氣近的剎那之間,陳平安的影就原地消失。
黑老人嗤笑一聲。
原來那抹劍氣劈斬在空后,繼續前行,正好是那頭雪白狐貍蜷地面的方向。
出自李希圣所贈《丹書真跡》的方寸符,玄妙神奇,但屬于一次消耗品,陳平安祭出此符后,已經出現在兩丈外的空地,但是當他發現劍氣原來繼續斬向狐魅之后,來不及再掏出一張方寸符箓,只得腳尖一點,向前迅猛躍去,同時手向肩頭,按住槐木劍“除魔”的劍柄,對著那抹劍氣一斬當空而去。
雖是出劍,其實歸結底,陳平安還是拳法為本。
走得是崔姓老人傳授鐵騎鑿陣式的剛猛路數,但是以木劍取代拳招,陳平安不過是武道三境的魄神魂,更不是那種能夠將拳法、劍意融會貫通的武道大宗師,自然落在真正的行家眼中,這次匆忙出手就顯得頗為別扭。
流淌拳意的槐木劍劈砍在老人的那道劍氣之上,強行阻止其斬殺那頭年狐仙。
一時間劍炸裂,劍氣四濺。
陳平安手持槐木劍,雙腳落定后錯步轉,擋在妖狐前,對著那些分裂開來的劍氣就是一頓胡揮舞,出劍架勢,完全就是某人調侃過的好一通王八拳。
道士張山峰松了口氣后,不忍直視。
大髯漢子手捂住額頭,無奈道:“本以為這家伙拳法相當不俗,背了這麼久的劍匣,肯定是一名深藏不的俠劍客……”
前劍氣盡碎,陳平安打完收工,趕掂量了一下手中槐木劍,雖是輕巧木劍,竟然極為堅韌,對上那位梳水國劍道宗師的磅礴劍氣,劍上下,沒有一缺口瑕疵,陳平安心中大定。
黑老人灑然一笑,自嘲道:“不曾想世間還有人,用一頓王八拳擋下老夫的一劍。行吧,老夫言出必行,小娃兒接住就是接住了,老夫便不再為難地上那頭狐魅,你們一人一妖,好自為之,須知報應不爽,希你們好好珍惜這樁暫時不知善惡的緣分。”
老人收劍鞘,一直盤而坐的他這才站起,轉離去,走出寺廟大門后,抬頭向沉的夜幕,喃喃道:“斬不盡的妖魔鬼怪,殺不完的魑魅魍魎,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位昔年創建了劍水山莊的開山鼻祖,突然轉頭笑道:“你們四人,如果興趣的話,可以去往老夫的莊子上,近期劍莊正在選舉梳水國的武林盟主,好歹算是一件江湖盛事,你們如果到了劍莊,老夫多半未必在場,可以直接找到年紀最大的楚管事,就說是我在江湖上新遇到的朋友,薄酒幾杯還是有的。”
老人最后向陳平安,“今夜你這份‘把一件好事,做得更對更好’的耐心,老夫在暮年之前,從年到中年,其實一直如你這般,只多不。但是……罷了,老家伙的喪氣話,便不說給年郎聽了,總之,希你能夠堅持下去。”
遲暮老人拍了拍腰間長劍,在夜幕中默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