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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第二百三十三章塵埃落定

瀕死的老道人,正是那個第一印象給人驕縱且市儈的崇妙道人。

老人有些回返照,原本渾濁的視線逐漸明亮了幾分,抬起頭對劉太守笑道:“劉大人,如果這次靈犀派仙師救下了胭脂郡,鏟除了大大小小的魔頭,以后貧道全家老小數十口人,可就要勞煩劉大人這位父母,多加照拂了。”

劉太守點頭沉聲道:“崇妙道長放寬心,即便是哪天本不在胭脂郡任職,也會讓新任郡守知道今日的戰事,知道崇妙道人對胭脂郡的付出,總之,本絕不會讓道長家眷了委屈。”

老道人艱難抱拳致謝,然后轉頭對眼眶微紅的年輕道士張山峰,笑道:“張山,如果不是你小子傻乎乎不要命,恐怕貧道當時就給人打得氣絕斃命了,說不定還要給那魔頭逃之夭夭,貧道哪里會有此次手刃魔頭的壯舉……”

老道人咳嗽起來,咳嗽得厲害,所有人便勸阻崇妙道人不要再開口說話了。

大髯漢子徐遠霞輕聲問道:“老道長,要不要喊你家晚輩來這里一趟?”

老道人點點頭。

劉太守又去吩咐下人,趕去通知老道長在郡城的嫡系家眷。

老道人趁著自己的那一口氣神氣提了上來,在心中默默算著家里子孫趕來這邊的路程和時間,沉默休息片刻后,環顧眾人,緩緩笑道:“貧道其實知道,你們啊,之前是瞧不起貧道這種趁火打劫的貨,只是在商言商,修行之人,別談買賣,恥于談錢,沒辦法,咱們這些山野散修,沒有大樹可以乘涼,沒有師門祖師爺的祖蔭可以庇護,就只能靠自己掙錢,去掙那一線機會。不這樣,如何行呢?”

說到這里,老道人又陷沉默,神恍惚,似乎想起了這輩子的榮辱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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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之后,老道人收起思緒,突然慨了一句,“可生意要做,但是修行中人,這個人也要做啊。對不對?”

老道人自顧自咳嗽著笑起來,“不過可能是貧道的資質太差,早早知道自己無大道,所以才會有這麼稚可笑的想法吧。真正的山上修行人,哪里會滿銅臭呢。又哪里會顧得上山下百姓的生老病死呢?”

老道人怔怔向大門方向,似乎是在尋找那些個影,老人喃喃道:“給人喊了一輩子崇妙道人,都沒能換一個字,被人恭恭敬敬尊稱一聲‘崇妙真人’,憾事!大憾事!”

憾事一說出口,老人的神氣好像一下子就垮了下去,雙眼視線模糊,呼吸已是微弱至極,嗓音低弱不可聞,“怎麼還不來呢……”

老人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家人的趕到,就這麼靠著椅背,溘然而逝。

既算不得死不瞑目,也沒有安然閉眼,就只是像一個老人在瞇眼著遠方,想要看到一些什麼,可又看不清楚。

全場沉默。

陳平安走過去,幫著老道人去臉上的水。

在他剛做完這件事沒多久,崇妙道人的家族晚輩就蜂擁而來,多達十數人,男皆有,劉太守便大致說了過程,當然還有他答應老道人的那個承諾,也與那些老道人的子孫公開說了。

崇妙道人的嫡長子,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自然對太守大人恩戴德,婦人們多是在泣哽咽。

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毫無征兆地沖出來,對著所有人憤怒地質問道:“為什麼就只有我我爺爺死了?”

這個滿臉仇恨和怒意的男孩瞪大眼睛,豺狼一般的視線,怒吼道:“回答我!”

大髯漢子徐遠霞皺了皺眉。

道士張山峰轉頭看了眼面容慘白的逝去老道人,心中嘆息,有些答案,如果說出口,才是真的傷人,老道人一開始其實是想著獨吞戰功,中了那名示敵以弱的魔頭圈套,輕敵冒進,他和徐大俠如果不是為了心中那份江湖道義,兩人都算是豁出命去救,否則結果如何,只會比現在更差。

但是老道人有私心不假,可這點私心,是人之常,老道人從昨天到現在,一路廝殺,到最后轟轟烈烈戰死,絕不是什麼“在商言商”可以解釋一切的,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老道人對于胭脂郡這塊鄉土,如果不是有著最誠摯的,絕不會如此拼命。

,最難講理。

因為一旦真要掰碎了講道理,好像酒水分了家,沒滋沒味。

那個氣急敗壞的孩子出手指,指向眾人,嚷著“你們全部是兇手”。

老道人的嫡長子,那個男人趕讓妻子扯回失心瘋的兒子,然后向劉太守和眾人賠罪道歉。

劉太守臉如常,上說著言無忌,不會在意,甚至反過來跟那個男人道歉,說這次確實是他這個郡守當得失職,才愧對他們一家人,害得他們家族了一頂梁柱,以后一定還要登門賠罪,諸如此類。

可這位父母的心里如何想,崇妙道人跟郡守府結下的香火,會不會因此減去幾分,天曉得。

所以說世間的祖蔭福緣,哪怕送到了子孫手上,還是各人有各命,有些人抓得住,有些人抓不住,有人抓得多有人抓得,而且這種事,往往當事人在當下只會渾然不知,只能憑本心而為。

————

胭脂郡一條暗巷弄,一位年,雖然衫樸素,可是紅齒白,皮囊好如妙齡,他靠墻而坐,懷里抱著一位口中不斷嘔的將死男子,兩人旁還蹲著個風的男人,三人正是米鋪的店伙計,都是米老魔的弟子,年是胭脂郡本地人,米老魔在去年才新收為弟子。

年懷中的師兄,正是與崇妙道人等于互換了命的魔道中人,不愧是魔頭,他咧開笑了,臨死前最后一句話,竟然是:“小師弟,我與你二師兄,你更喜歡誰?”

年一手作輕地扶住男子下,低下頭,眼神中滿是深,哽咽道:“當然是你。”

男子手從懷中掏出一本泛黃書籍,巍巍給俊年。

年接過那本籍后,懷中男子已經死去,年一手攥籍,高高拿起,喊了一聲二師兄,轉過去。

男人的注意力幾乎全部都在籍上。

年驟然加速轉,一手持書,一手迅猛向二師兄的脖子,原來是袖刀。

-一拔出,如此重復了三次,男人幾乎整個脖子都被爛,年俊的臉龐,濺滿鮮角滿是笑意。

男人雙手捂住脖子,癱靠著墻,瞪大眼睛著那個暴起殺人的小師弟。

年先收起那本籍,手抹了抹臉龐,不斷拭在男人服上,然后從男人懷中又掏出一本,嬉笑道:“二師兄,我方才騙大師兄呢,其實我更喜歡你一些,不過呢,我當然是最喜歡自己了。大師兄常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然咱們那個脾氣古怪的臭師父,總譏諷大師兄沒讀過書,本不曉得這句話的真意,但我覺得大師兄理解得好,反正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再說了,咱們本來就是歪門邪道,是邪魔外道,所以二師兄別怪我啊,你大不了就當是陪著大師兄一起走趟黃泉路,到了下邊,告訴大師兄,就說其實我是更喜歡你一些的……”

男人死不瞑目。

年仍是念念叨叨,搖頭晃腦,在兩去,看有沒有網之魚,留下什麼私藏靈,就像是平時那個一邊擇菜一邊哼曲兒的年。

但是年很快就,停下手后,乖乖從懷中掏出兩本,放在自己頭頂。

一個悉到了骨子里的滄桑嗓音,帶著更悉的那種譏諷意味,在年頭頂響起,“真夠出息的,不愧是我米老魔的得意高徒,本事沒學到幾兩,大魔頭的氣概倒是學到了好幾斤。”

年牙齒打,這次是真的怕了。

高瘦老人轉頭重重吐出一口水,水沾到了墻壁上后,立即化作一團黑霧。

這位在胭脂郡城蟄伏將近二十年的米老魔,低聲咒罵道:“好你個琉璃仙翁陳曉勇,就算你這次逃得出胭脂郡,我也要打死你這條落水狗!”

老人一臉嫌棄地看著年,“起來吧,收好那兩本東西,既然兩個師兄都死了,你現在就是大弟子了。”

年戰戰兢兢地起

米老魔從袖中拿出一盞燈油粘稠的小油燈,重重吸了一口氣,兩名弟子在尸上,魂魄如同被離出來,全部飄油燈之中,弟子的面容在粘稠燈油上浮現出來,出痛苦不堪的扭曲神,但是很快一閃而逝,融為燈油的一部分。

看得俊年背脊發寒。

小巷兩端各自出現一人,緩緩近,正是之前前往米鋪的那對夫婦,婦人腰肢扭擺得比大風中的柳條還要大幅度,“米老魔,這麼巧,又見面了。”

米老魔眼神一凜,冷笑道:“怎麼,要反悔?咱們雙方可是事先說好了,琉璃盞歸我,陳老兒的其余家當全部歸你們。”

婦人一只手,五指如鉤,在墻壁上緩緩劃過,笑道:“話是這麼說,可如今琉璃仙翁當了地烏,他能裝死,可咱們夫妻兩個總不能陪著他在這里等死嘛,米老魔,你是不是分潤出點好來,總不能讓咱們夫妻白跑一趟吧?”

米老魔臉晴不定。

年低著頭,著墻站立,眼珠子悄悄轉

————

東邊城樓之上,隨著馬將軍帶兵離開城頭,馳援城,這邊已經無人看守。

一位穿道袍的年輕人,站在城樓頂樓的廊道外,面帶微笑,向米老魔所的那條巷弄,嗤笑道:“一個小破琉璃盞,我當年用來喝酒的不值錢件,也能爭得如此頭破流?彩國過了一千年后,就已經變得這麼沒意思了嗎?”

他看了一眼就不愿浪費時間,轉頭更多還是向那座郡守府,“龍虎山天師府,呵呵,沒想到吧,你派人在兩百年前添加的‘這張符箓’,以天師印章的形象放在胭脂郡城,人家彩國皇帝應該是出于私心,本就不愿好好加持靈氣,而且葬崗的出現,應該也打了你們雙方的布局,使得我終于離牢籠,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啊。”

他一手扶住欄桿,一手掐訣,以胭脂郡為起始,從五百年前的彩國國勢推演到現在,他突然笑了,向北邊,不但是彩國以北,更是整個寶瓶洲的最北方,嘖嘖道:“高人,高人,彩了一件傳承已久的鎮國之寶,庇護彩國的靈犀派也元氣大傷,被人走那件鎮派之寶的彩仙裳。古榆國在的三座鄰國,豈會袖手旁觀?趁人病要人命,很簡單的道理。加上彩國京城附近,因為皇帝的長年怠政,朝野早已非議不斷,只要再出現一場天災,必然是民怨沸騰,說不定就要,而且這一,就是數國混戰。”

道袍的“柳赤誠”點頭道:“既然大勢如此,我也要收幾個弟子才行。”

他一步出,影飄幻,轉瞬即逝。

下一刻他從那條狹窄暗的巷弄走出。

正要打生打死的米老魔和夫婦二人,嚇得一個個紋

那種氣勢上的碾,就如幾只小蝦小蟹,在原本緩緩流淌的寂靜河道之中,遇見了幾乎一條軀就塞滿整座河床的蛟龍。

這位道袍的柳赤誠本沒有廢話,隨手一揮袖,巷弄中的夫婦二人,就當場灰飛煙滅了,連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至于什麼靈和雪花錢之類的,當然也是一并消逝于天地間。

那些纏枝荷花,一朵朵不是死,而是在道袍上搖曳生姿,更有陣陣芬芳。

道袍本,更像是一座荷花池塘。

見慣了風雨的米老魔仍是滿頭汗水,問道:“仙師為何不一并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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