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孩子走近幾步，蹲下，就那麼抬頭癡癡看著那些鮮紅鮮紅的冰糖葫蘆。

陸沉和賀小涼就站在那個孩子邊。

陸沉笑問道：“如果設地，你覺得孩子在想什麼，才算人之常？”

賀小涼毫不猶豫道：“想著若是能夠吃了糖葫蘆，而不用花錢就好了。”

陸沉笑著點頭，“拭目以待。”

之后，攤販做完了生意，在休息的時候，似乎無意間看見了那個一次次路過自己攤子、卻從來不買糖葫蘆的孩子，漢子想了想，坐在凳子上沒有作聲，最后仿佛實在是起了惻之心，站起，對那個孩子招手笑道：“來來，我這就要收攤子回去了，還剩下些糖葫蘆賣不出去，你想吃的話，我可以送你一串，不要錢！”

漢子笑得極為憨厚本分，跟莊稼漢無異，拔出一串糖葫蘆，對著那個年晃了晃，“拿去吧。”

可是孩子趕站起，笑著搖頭，就那麼跑開了。

賀小涼有些疑，如果這就是小時候的陳平安，做出這樣的選擇，其實并不奇怪。

陸沉手指向那個賣糖葫蘆的漢子，“此人，是中土神洲一位在世俗當中，名聲不顯的家，事實上以一己之力就能夠抗衡整個家陸氏了，相當了不起的一個怪人，就連大師兄都無法完全猜到此人的想法。”

賀小涼愈發疑。

陸沉笑道：“這些都不是關鍵，接下來才是。”

陸沉出手掌，由上往下緩緩一抹，賀小涼邊出現了一個小“陳平安”。

這個孩子，跑過去收下了那串不要錢的糖葫蘆，蹦蹦跳跳返回泥瓶巷，很開心，吃過了糖葫蘆，便饞上癮了，隔了幾天，第二次又去了攤子，又拿到手一串不花錢的糖葫蘆。這個剛剛習慣了吃苦的貧苦孩子，惰心漸起，時不時就會想起那些糖葫蘆，上山采藥便比往常抓了……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年并未變什麼壞人，但是在賀小涼眼中，的的確確，已經不再是那個在青牛背初次相逢的草鞋年。

在這之后，重回原地，陸沉又是手掌一抹，小平安再次出現，這一次他沒有選擇白收糖葫蘆，而是選擇花錢購買，在那之后，孩子愈發愿意吃苦，拼了命掙錢，但是吃膩了糖葫蘆，有次又喜歡上了糕點，當孩子一年年長為年，在賀小涼眼中，好像這個陳平安，也不太對勁。

隨著陸沉一次次抬起手掌，賀小涼看過了一個個陳平安，一種種出現微妙偏差的人生境遇。

賀小涼到最后，陷沉思。

陸沉笑了笑，“回去了。”

一前一后，走向學塾。

此時此景，其實很像真實流淌過人世間的那條歲月長河之中，當初齊靜春帶著年去往老槐樹，討要一張槐葉。

陸沉雙手負后走在前方，問道：“想明白了什麼嗎？”

賀小涼輕聲回答道：“唯有守心，方是一人。”

陸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賀小涼問道：“難道弟子想岔了，還是看得不夠高不夠遠？”

陸沉突然轉頭笑道：“沒有沒有，想得好，唯一中不足的，就是你這個弟子總不能燈下黑，瞧不出自家師父的道法通天啊。”

————

在陸沉帶著賀小涼看遍人生百態的時候，在某一截長河的河段之間，有一位雙鬢微霜的儒士，在蒙下課后，坐在屋獨自打譜，面容清晰，不再模糊，在陸沉和賀小涼的“當下”，或者說驪珠天的“當年”，齊靜春彎腰拈起一枚棋子，微笑道：“不過爾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