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老人停下腳步，向陳平安，自嘲道：“老夫便是這類人。”

“老書生繼續說道，一種是活得很聰明，怎麼省心省力怎麼來，規矩二字，就是用來鉆的。讀書人若是如此，便是犬儒了。或者在合合理之間作取舍，選擇合自己的，不合世間的理，以至于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若是能夠把這個‘利’換‘禮’字，世道該有多好？”

“最后一種是活得很沒勁，把復雜問題往更復雜了想，掰碎道理，仔細梳理，慢慢思量。

最后想明白一個為什麼。可能做事，繞了一個大圈，竟然發現只是回到了原地，但是真的沒有用嗎？還是有的，想通了之后，自己的心里頭，會很舒服。就像……就像喝了一口陳釀老酒，暖洋洋，滋滋。”

“我們讀書人推崇的儒家圣人們，其實沒有世人想得那麼至善至，是人味十足的，但是儒家的真正學問，卻也絕不是那麼不堪，哪怕不認同人本善四個字，沒關系，可到底是能夠勸人向善的。”

腳老人一圈圈散步，最后停下腳步，“老夫不敢確定那個老書生，是不是那個人，但是如今回想起來，如果真是那個人，那麼老書生愿意跟我心平氣和說這些，不容易。畢竟老夫當時可是跑去中土神洲，砸人家的場子去的。”

老人抬起手臂，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隨手將那只養劍葫蘆拋給年，對著遠方朗聲大笑：“昔年遠游四方，一肚子豪言壯語，不吐不快！”

老人站在崖畔，一腳踏出，向天空，“當我行走于天地間，驕烈日，明月當空，得問我一句，天地之間足夠亮堂否？”

老人轉頭，笑問道：“陳平安！你覺得夠不夠？！”

陳平安剛要低頭喝一口酒，聽到問題后，只得抬起頭，迷迷糊糊道：“不太夠？”

老人哈哈大笑，手指向遠方，“當我行走于江湖上，大江滔滔，河水滾滾，得問我一句，江河之水足夠解否？”

陳平安空連忙喝了口酒，聽到老人的豪言之后，沒來由也跟著有些豪氣了，一手握酒葫蘆，一手握拳捶在膝蓋上，跟著湊熱鬧瞎起勁，大聲道：“不夠！”

老人又言，“當我行走于群山巔，瓊樓玉宇，云海仙人，得問我一句，山頂罡風足夠涼快否？”

滿臉漲紅的陳平安又喝過了大口酒，借著后勁十足的酒勁，滿臉彩，破天荒地放肆大笑道：“不夠不夠！遠遠不夠！酒不夠，江水山風不夠！都不夠！”

竹樓那邊，兩個小家伙面面相覷。

有些擔心自家老爺，會不會就這麼變一個小酒鬼啊？

青小則滿腹嘀咕，老爺這是瘋了吧？難道是練拳練傻了？嘿，那我是不是不用那麼勤勉修行了？不如懶幾天？

最后的最后，陳平安連人帶椅子，一起醉倒。

從此人間江湖，多出一個酒鬼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