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曹曦呵呵一笑，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嘆息道：“那些同窗，如今地底下的骨頭都爛沒了吧，不過那些家伙的名字，我都還記得。”

稚圭冷笑道：“是誰大半夜往鐵鎖井里倒了大半桶黑狗？”

曹曦干笑道：“我不是聽老人說黑狗能夠驅邪嘛。”

稚圭看到這個家伙就煩，曹曦小時候是如此，老了之后更是如此。

謝實一直沉默不語。

稚圭猶豫了一下，“你們到底誰當上了真君？誰為了劍仙？”

曹曦抬起白碗，指向坐在大驪國師對面的謝實，“他是俱蘆洲的真君，馬上就要為道家天君，好幾個王朝的五岳都有他那一脈的宗門府邸，整個俱蘆洲，道教派系，就屬他一家獨大，其余都是不氣候的旁門左道，那些所謂的掌門真人，一國真君，給咱們謝真君提鞋都不配。在咱們這位老鄉謝實面前，全部都是孫子，一個都不例外。”

謝實臉沉，“閉。”

曹曦告饒道：“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誰讓你是道門天君，而我只是一介野修，惹不起啊。”

王朝之，道教一國真君的任命，除了需要皇帝君主的提名舉薦，更需要一洲道統道主的承認，例如東寶瓶洲的神誥宗宗主祁真，就是道主。之后就需要一洲之半數以上天君的點頭，最后再討要來中土神洲某個宗門的一紙敕令，才算名正言順。

而俱蘆洲的道主正是謝實，所在宗門即是居中主香，加上俱蘆洲劍修昌盛，佛家香火遠遠過道家，使得一位天君都沒有出現，只算有半個，那就是謝實本人。

當然寶瓶洲好不到哪里去，作為九大洲當中版圖最小的一個，哪怕道家勢力遠遠超過佛門，寶瓶洲的天君仍然只有一人，而且還是剛剛破境躋十二境的新天君，正是南澗國神誥宗的祁真，與謝實一樣，所有的真君人選，純粹是一個洲一個人一言決之。

但是在別的大洲，中土神洲不用多說，例如疆域廣袤的南婆娑洲，道家天君就有一雙手之數。

“長話短說。”

謝實直截了當說道：“那件被打碎的本命瓷，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要跟你們大驪討要三個人。”

崔瀺放下手中酒碗，微笑道：“稍等，什麼既往不咎？陳平安的本命瓷破碎一事，雖是我們大驪窯務督造衙署的失責在先，可是，首先，當初陳平安的資質勘驗，買瓷人是早早確認過的，并無特殊之，屬下中下之資，此事確認無誤。二，本命瓷被人打破，我大驪當時就該追責的追責，該賠償的賠償，買瓷人同樣點頭認可了，賠償也痛快收下了。謝實，你所謂的既往不咎，本就站不住腳。”

謝實淡然道：“買瓷人當然沒資格胡攪蠻纏，可是買瓷人之后的勢力，就有資格跟你們大驪不講道理了。”

崔瀺哈哈大笑，竟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重新端起酒碗，小酌了一口，嘖嘖道：“世事多無奈啊。”

曹曦呲牙。

稚圭眼神閃爍，似乎聽到了興趣的事。

崔瀺問道：“那麼如果大驪不答應？”

謝實毫無陷重圍的覺悟，繼續說道：“大驪南下，已定局。如果你們不答應，就要擔心后院起火。”

后顧之憂？大驪的北部版圖，已經抵達北邊的大海之濱，

曹曦神玩味，看來這三個人，俱蘆洲的某些大人們，認為是勢在必得。否則不會如此咄咄人。

顯而易見，謝實的言下之意，是俱蘆洲的修士，會趁著大驪鐵騎南下征伐的時候，公然海南下，襲擾大驪北方國境。

那個名陳平安的年，他的本命瓷被打破，其實歸結底，就是一樁已經蓋棺定論的芝麻小事，只是某些人一個蹩腳的借口。

因為當大人們開始登臺謀劃天下大勢的時候，小事就不小了。

崔瀺輕輕嘆息，山上人不講道理的時候，就是這樣，跟小孩子過家家打鬧差不多，脾氣一上頭，就要用盡氣力打生打死，很嚇唬人，但又不是在嚇唬人。

不是崔瀺到陌生，恰恰相反，崔瀺親經歷過很多次，所以顯得格外淡然。

崔瀺只得率先退讓一步，轉為詢問道：“你想要帶走哪三個人？”

謝實喝了坐下來后的第一口酒，“賀小涼，馬苦玄，李希圣。重要次序，就是排名。你們大驪能出幾個人，就可以拿到相對應的不同回報。”

崔瀺哈哈笑道：“回報？是雷霆震怒才對吧？”

謝實默不作聲。

李希圣是大驪龍泉人氏，屬于最好商量的一個。

馬苦玄已經是真武山弟子，短短一年時間，就已經名聲鵲起，殺極大，天賦極高，一日千里。

賀小涼更是神誥宗的得意門生，天資驚人，福緣更是嚇人。除了名聲不顯的儒生李希圣，其余兩人俱是師門希所在，一個兵家祖庭之一，一個道家圣地，大驪哪怕已經占據半壁江山，都未必愿意跟其中一方惡，更何況如今連大隋都沒有覆滅。

一旦神誥宗和真武山振臂一呼，大驪就需要面對寶瓶洲半數兵家修士、以及大半道士的敵意，

這筆買賣怎麼都是虧的。

崔瀺覺得這樁買賣沒得談了。

估計回去大驪京城之后，白玉京添補飛劍一事，需要作出最壞的那個打算。

但是謝實突然說道：“只要你們答應此事，我就會帶人去往靠近觀湖書院的避暑山，幫你們震懾書院以及整個南方勢力，放心，絕不是做做樣子。就像你們不答應，我們俱蘆洲修士南下攻打大驪北境，絕不是開玩笑，那麼你們大驪只要點頭，同樣不會讓你們吃半點虧。這是俱蘆洲幾位頂尖修士的承諾，也包括我謝實在。”

曹曦愕然。

有點意思了。

如果謝實真愿意帶人死守避暑山，而不是故弄玄虛，那麼這一斷，就讓大隋尚未跟大驪開戰，就砍掉了半條命。

甚至可以說，東寶瓶洲的半壁江山，已經大半可能落大驪宋氏之手。

崔瀺慨道：“原來是這麼大一個賭局，真的有點出乎意料，我得跟我們陛下打聲招呼才行。”

謝實點頭道：“理之中，我可以等，最多半個月時間，你們大驪皇帝必須給我答復。”

崔瀺突然指了指稚圭，“的兩次救命之恩，你謝實就沒有一點表示？”

謝實爽朗笑道：“當然，你們不答應此事，南下襲擾一事，我謝實不會參與其中。若是答應此事，我會收取兩到三名大驪出的嫡傳弟子，重點栽培，絕不含糊。你們應該清楚，不妨先說一句，我謝實很快就會晉升天君，以我的年齡，在所有九洲的道家天君當中，只能算是青壯，說一句不要臉的話，就是真正的大道可期，而且我謝實在開宗立派的千年歲月當中，只有三名嫡傳弟子！”

崔瀺指了指稚圭，“算一個？”

謝實搖頭道：“不算。但是只要愿意，名額不在那兩三個之中。”

崔瀺沉不語。

稚圭有些心不在焉。

有些著急，想著早點回去泥瓶巷的院子看一眼，哪怕那籠茸茸的崽兒已經死，也要親眼看到它們的尸才死心。

萬一它們還活著的話，那麼這次見著了一定要親手死它們，作為飼養出來的小東西，將來死在野貓野狗里，多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