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緩緩前行，街旁有個算命攤子，一位穿道袍頭戴道冠的年輕道士，生意冷清，正趴在桌子上，對著一個流著鼻涕、手拿糖葫蘆的小孩說教，“這個世道很糟糕，但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覺得那些與人為善、愿意吃虧的好人，是傻子。”

那道人加重語氣道：“其實你才是傻子，知道不？”

面無表的孩子了鼻子，原本青龍出的兩條鼻涕返回府大半，然后了口糖葫蘆。

道人有些焦急，“跟你說正事呢，吃什麼糖葫蘆。”

孩子依然無于衷，歪著腦袋吃糖葫蘆。

年輕道人語重心長道：“唉，你這崽子，真是沒有慧，貧道好心好意幫你算了一卦，明明算出你跟鄰居小姑娘是天作之合，貧道都不收你銅錢了，這還不夠仗義？你咋就不知道恩呢？一串糖葫蘆而已，值得了幾文錢？還比不上一個未來媳婦？”

一直木訥呆呆的孩子突然呵呵一笑，“你當我傻啊。”

然后孩子就轉一搖一擺蹦跳離開，上嚷嚷著“吃糖葫蘆嘍~”

年輕道人痛心疾首地一拍桌面，“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

魏晉一笑而過，猛然間他停下腳步，卻沒有轉頭，回想了一遍那算命道人的裝束，魏晉有些猶豫不決。

那道人已經開口笑道：“既然有緣，何不相見？”

魏晉牽驢而走。

年輕道人可憐兮兮道：“日子難熬，這南澗國的人咋就一個個這麼呢？民風也太不淳樸了！”

他憤憤然坐回凳子，守著桌上的簽筒，雙手抱住后腦勺，曬著太，脖子前后晃悠，頭頂的道冠跟著晃，自言自語道：“無聊啊真無聊。”

有一位俊俏子怯生生走來，鼓足勇氣問道：“道長，能算姻緣嗎？”

年輕道人趕擺正坐姿，“絕對能算，不是好簽貧道不收錢！”

正值妙齡的子愣了愣，然后轉頭就走，心想這不是明擺著坑錢嘛，肯定是個臭不要臉的江湖騙子，想來也是，咱們南澗國的道士，哪有如此落魄的，自己就不該貪圖小便宜，姻緣多大的事，還是應該去屏風巷那邊去找真正的道士算卦，價格貴就貴一些，總好過被人騙，隨之有些郁悶，那騙子，其實相貌長得好看啊，怎麼是這麼個不正經的人？

年輕道人雙手使勁臉，頹然道：“這日子沒法過了。真是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報應不爽啊。”

最后年輕道人嘆了口氣，“好一個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既然你都如此開誠布公了，貧道自然不會欺人太甚。”

念叨著收攤收攤，忙碌起來的年輕道人，默念道：“那咱們就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只是他很快搖頭否定了這個念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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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南方邊境，風雪呼嘯，一大兩小行走于一條峽谷之中。

陳平安走樁艱辛，為了保持走樁的一氣呵，使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每次呼吸之間，都像是無數刀子竄了七竅，使得陳平安的臉有些發青。

背著大書箱的問道：“老爺，小心適得其反啊，書上說速則不達，老爺今天走樁已經比平時多出很長時間了。”

陳平安只是微微搖頭，沒有說話，否則積蓄起來的那口氣就散了。

青小故意落在后邊，喊道：“傻妞。”

扭頭去，看到他朝自己招手，還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本想不理會，但是青小狠狠瞪眼，嚇得只好悄悄放慢腳步，很快就變他們兩個并肩而行。

青小神沉，一言不發。

跟著沉默片刻，輕聲道：“你要不給老爺認個錯？”

青小火冒三丈，不忘低嗓音，跳腳道：“認錯？！你這傻妞火蟒的腦子，灌進了一條江水吧？”

嚇得不敢多說什麼。

青小猶豫之后，問道：“你說老爺會不會記仇？對我心懷芥？”

搖頭，“老爺不會的。”

他一臉不信，“當真？”

“當真！”

一開始信誓旦旦，但是很快就加了兩個字，“的吧？”

青小氣得不行，渾散發出焦躁不安的氣息，恨不得現出真，將山谷兩側的山壁給撞碎，但是最后他一咬牙，出一個僵的笑臉：“那我跟老爺磕頭認錯去！”

一臉茫然，“啥？”

很快青小就返回，病懨懨的。

疑地問道：“怎麼了？”

青小抑著滿腔怒火：“你別管！”

最后他一屁坐地，哭喪著臉道：“大爺甚至不敢開口。我都不明白為何如此，你說氣人不氣人？”

著那個始終緩緩前行的背影，再回頭向坐在地上的青小，蹲下，“我大致曉得老爺的想法了，你想聽不？如果不想，我就不說。但是你如果想聽，你必須保證，聽過之后不許生氣，更不許吃了我！”

青小有氣無力道：“答應，都答應，你說便是。”

滿臉嚴肅，告訴青小，“如果你的初衷，是讓那個年知道世道不易，那你就是對的，說不定老爺還愿意跟你道歉。可如果初衷只是覺得好玩，就隨口言語傷人，哪怕你做的事，最后是好的，那麼老爺還是會覺得……不那麼對的。這些呢，是我胡思想，做不得準，不一定是老爺的真正想法，其實我覺得你最好是跟老爺自己聊。”

青小聽得一愣一愣，然后喃喃道：“我當然是覺得好玩啊，那年以后是生是死，關老子屁事。”

滿臉無奈，“那我就沒法幫你了。”

青小突然問道：“那你覺得我有錯嗎？”

言又止。

他冷哼道：“說實話！”

換了個方向，用小書箱對著自家老爺，自己就躲在了書箱底下，仿佛這樣就可以放心說話了，“我覺得吧，老爺肯定是沒有錯的，但是你也不用太在乎老爺的看法，其實老爺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在乎他的看法，如果能這麼想，事就很簡單了呀。”

青小若有所思，點頭道：“繼續說。”

愈發小聲：“再說了，咱們都在修行，境界已經比老爺還要高出許多，你如果修行得更好更快，說不定老爺哪天就會覺得自己是錯的，畢竟老爺曾經親口告訴我，如果他有不對的地方，就要直接告訴他，老爺可不會覺得他的道理，就一定永遠是對的。這是我最喜歡老爺的地方了！”

說到最后，神采奕奕，滿臉歡喜。

青小白眼道：“我早就告訴你了，修行靠天賦，不靠努力。”

“又來。難怪老爺不喜歡你。”站起，加快步伐去追趕陳平安。

青小出一只手，很快凝聚出一顆雪球，被他塞進里，狠狠嚼著。

他一邊走一邊想。

既想一拳打死那無趣至極的年老爺，一了百了，一錯到底。

但是同時又想著鼻子違心地認個錯，可他就是開不了這口，不愿意跟著那個泥子一起無趣。

他忍不住回頭去。

青小想念自己的家鄉了。

在這里，加上自己孤零零三個人，他沒有一個同道中人。

家鄉那里有大碗喝酒，大塊吃，那里有高朋滿座，快意恩仇。

那里沒有縈繞心間的是非對錯，沒有壞人胃口的狗屁道理，沒有讓他這麼不痛快不開心的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