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縣丞指桑罵槐地一通臭罵,楊凌卻不以為然:文就是膽子小,難道都任由韃子前來擾,只能閉關守城,那外族不是更囂張了?
他狀似恭謹地聽著,一雙眼睛四下掃,只見王主簿、劉典史他們唯唯喏喏、肅手而立,唯有那位江把總鬼頭鬼腦的,就象正被老師訓斥的不良學生,一雙眼睛也滴溜溜地轉,和自已四目一對,彼此會心地一笑。
楊凌的目從站在門口的幾個哨長上掠過,忽地眼中閃過一個悉的影,定睛一看,只見韓娘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著墻邊站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已。
發現楊凌注意到了的存在,韓娘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往墻邊靠了靠。楊凌心中發急,這城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開戰,到時流矢橫飛,還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萬一傷著了怎麼辦?
楊凌狠狠地瞪了一眼,向門口努了努,韓娘咬著,撲閃著雙眼,明明看到了他的作,卻故作不知地將眼飄向一旁。
楊凌皺了皺眉,盯著不放,韓娘的臉漸漸不自在起來,目逡巡著,最后還是迎上了楊凌的目。楊凌挑了挑眉,然后瞇起眼,目在臉上一轉,然后狠狠挖了挖下邊,威脅的意味自在其中。
韓娘的臉蛋兒騰地紅了起來,自那日楊凌打了小屁一掌以后,似乎嘗到了甜頭,以后只要有不聽話的時候,楊氏家法就是打屁,這時看了楊凌生的眼神,自然知道夫君的意思。
黃老夫子正罵得唾沫橫飛,忽然發現楊凌跟筋兒似的,不覺怔道:“楊師爺,你可有什麼話說?”
楊凌嚇了一跳,連忙道:“啊?沒有,沒有,黃老說的是,學生恭聆教誨”。
黃縣丞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已借題發揮罵了半天,也未說出什麼建設的意見來,他了,開始整理思路。
楊凌又向韓娘看了一眼,見抿了一線,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彎了月牙兒狀,不由有點兒泄氣:“我真的有點太寵這小妮子了,原來對我可是俯首耳、唯命是從吶,現在倒好,不但不聽我的話,居然還看我的笑話”。
黃縣丞踱了兩步,站定子道:“諸位,小王子近年來雖對我邊境襲擾不斷,但從未攻擊軍事要隘,此次烽火燃起,伯猛可必有大隊人馬來襲,今夜須嚴加戒備,待天亮了解敵后再做策劃。
他提高嗓門又道:“現在敵蹤初現,城中百姓已自了馬腳,馮巡檢,你立即率人在城中巡邏,嚴百姓上街行走,凡有趁火打劫盜搶劫者、散布謠言我軍心者,就地斬首,務必保證城不!”
馮巡檢吃驚地道:“這......大人,未經三司審判、圣上筆勾抹,豈可胡殺人?”
黃縣丞冷笑一聲道:“戰事發時,地方員有決斷之權,勿需報呈刑部,連這個你也不知道麼?”
馮巡檢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是,下遵命!”轉過帶了一眾屬下急匆匆去了。
黃縣丞又道:“洪班頭,你帶人速去驛馬署倉庫,通知他們將滾木擂石、桐油石灰送往四城”。
洪班頭恭應一聲。黃縣丞又對劉典史道:“劉大人,麻煩你將大牢的獄卒調一部分出來,然后通知各街各路保長、里長,選民壯,在東、西、南三城城門搶挖陷馬坑、布設拒馬樁,戰事一旦吃,這些民壯還可上城助戰。”
他又對王主簿道:“王大人,你坐守縣衙,呈報軍,還要負責安排兵丁的一日三餐”。
楊凌聽了黃縣丞的安排,這才心悅誠服。他方才見閔大人英勇無畏,自已一腔熱也不被激發了出來,只覺得同韃子轟轟烈烈地大戰一場,才不枉為男人。
此時冷靜下來,聽了黃縣丞的安排,他才想到無論攻守,首先要有一個安定的后方,若是任由城中百姓聚在街頭、以訛傳訛、擾軍心,小道消息滿天飛,恐懼就會象瘟疫一樣傳播開來,到時百姓炸了窩可就安不住了。
而且城中現在才二百多名兵,種種準備若不現在就開始籌劃,事到臨頭恐怕就來不及了,自已原來也就是下下指標,搞搞策劃,哪懂得這些東西,差點兒壞了大事。
文走得七七八八,江把總看看只剩下自已手下一群大兵,于是了鼻子笑道:“黃大人,韃子還在城下擾,本帶人去城頭巡視,告辭了”。
黃縣丞拱了拱手,目送他們離開,長長嘆息一聲,在桌邊坐下,對楊凌道:“楊賢侄,你是不是覺得老夫此番大干戈,有些膽怯畏戰了?”
楊凌上前端起茶來給他斟了一杯,恭敬地道:“黃老,學生年氣盛,一見閔大人勇武過人,頭腦一熱便也跟著沖上城頭。
細想想,還是黃老安排的妥當,閔大人現在是一縣的父母,理應通盤考慮,顧全大局,若是只圖一時痛快,未免得不償失,學生未盡勸誡之責,此刻想來,實在汗得很。”
黃奇胤苦笑道:“你莫看城外韃子不多,他們這次直攻軍事要塞,胃口大得很吶。好男兒建功立業、守衛疆土,這是絕好的機會,你還年輕,該多多磨練才是”。
楊凌瞥見韓娘正躡手躡腳地逃出越樓,連忙應道:“是,不勞黃老吩咐,學生責無旁貸。黃老歇息一下,學生去外面看看布防”。
黃奇胤捻著胡須欣地點點頭,楊凌匆匆出來,只見一道小的人影兒匆匆樓角影之中,不由為之失笑。
此時雪仍未止,這里是全城最高,前方兩道山峰間的山風由此灌,風急雪。楊凌慢慢踱到時角樓下,深深吸了口氣,瞇起眼睛仰著天空,任憑寒風夾著雪花撲打在臉上,半天不作一聲,凜冽的山風吹得他的袍子抖不已。
城下韃靼人已停止縱馬擾,遠遠的在地上燃起了五堆巨大的遘火。楊凌眼皮子跳了跳,區區百十人是無法攻下鳴驛的,他們冒著風雪候在城下,莫非后續還有大軍來襲?
墻角影里一雙發亮的眸子著楊凌,風雪撲打在他修長、單薄的子上,韓娘終于忍不住走了出來,心疼地拉了拉他的袖,象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聲道:“相公......”。
楊凌嘆息一聲,低下頭來著韓娘澈亮如水的眸子,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溫地捧起稚的臉蛋兒,憐惜地道:“娘,你會武藝,一個人方便,如果城真的破了,你就趁逃出去,逃回楊家坪......不!逃回娘家去吧”。
韓娘失聲道:“相公,你在說什麼呀?不管有什麼事,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我怎麼可以丟下夫君一個人逃命?”
楊凌笑了笑,有些傷和不舍,直到此刻他才發覺,盡管沒有轟轟烈烈的、沒有卿卿我我的浪漫,但是不知不覺間這個乖巧可的孩兒已深深住進了他的心里。
他喜歡這個孩兒,又不敢接的意,有時會忍不住和親昵,有時又刻意地拉開和的距離,種種矛盾皆因他知道自已的生命何等短暫,所以寧愿維持既有的形。
借尸還魂、逆天改命,原本就沒有那麼容易,除夕前夜的烽火,使他認定,自已多災多難的轉世生涯又要開始了。
他喟著一嘆,手指輕地過韓娘清純稚的臉蛋兒,的臉頰涼如冰、如玉,楊凌的眼底悄然躍上一抹溫,他忽然克制不住地將韓娘地摟在懷里,仿佛要將碎一般,喃喃地道:“何其有幸,我能與你結下這段緣......也好,如果讓我盡兩年煎熬,那時候心里一定更痛。娘,答應我,如果城不可守,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讓我在九泉之下還牽掛著你”。
他誤以為大限將至,忍不住真流。韓娘卻會錯了意,只道夫君決心與全城百姓共存亡,縱然城破也決不逃走,但是還擔心著自已孤苦無依無人照顧,心的男人在心中陡然升格為令人敬重的英雄。
熱淚盈眶地抱住楊凌,在他懷中道:“相公,你放心協助大人守城便是,娘是你的人,無論你到哪里,娘都會跟著你,如果相公不在了......”,哽咽著道:“那麼娘也追隨你于九泉之下,決不生!”
楊凌聽了心中發急,推開怒道:“該死的,你懂什麼?陪著我死有什麼用?我只想要你活著,你怎麼這麼愚......”。
角樓上懸掛的燈籠,照見韓娘滿臉淚珠兒,楊凌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韓娘眼淚汪汪地抬起頭,稚氣、認真地道:“娘懂得,娘知道夫君疼我、憐我,可是夫君知不知道,娘此生已與夫君同心一,若是夫君不在,娘生而何歡?”
楊凌的心兒突地一,微紅的燈下,他忽然發現,這個小清純的孩,眉宇之間已然帶著種人魅的風,是否天下的紅,都會有過這種發自心的似稚、似的韻致?
“娘,娘呀......”,楊凌地嘆息,重又將擁在懷中,額頭抵上了的劉海兒。角樓上紅燈搖曳,影迷離,心與心的擁抱,在兩人周圍屏蔽出一塊只屬于彼此的小世界。狂風、飛雪,一下子遙遠無比,濃濃的親昵氣氛,讓他們的心安恬而靜謐。
“在這世上,只怕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象一樣讓自已心了”,楊凌不由自主地想。
韓娘擁抱著這個疼的男人:“上天賜給我一個最好的夫君”,滿足地想,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飛雪,很快給兩個相擁的人兒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盛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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