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蕪從未跑得這麽快過, 從王府外到陸無昭的寢殿，不遠不近的距離，卻仿佛隔了山水。不顧一切, 隻有一個目標地向前衝。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雨後的風很涼, 打在臉上像是被刀片劃過皮一般刺痛。

    混了泥和塵土的雨水濺到的白繡花鞋麵上, 腳下踏進深至踝骨的積水，涼的雨水沾了的鞋，浸染了的擺。迎風奔跑, 噠噠的料著小, 冷意浸了骨髓中。

    沈蕪不知這一路幾次險些跌倒, 不記得邊人扶了多次，隻知道往前跑。

    手裏牢牢抓著藥匣，哪怕自己快要摔倒也絕不撒手。

    踉踉蹌蹌地，眼前終於看到了門。

    沈蕪深吸了一口氣, 一把將門推開, 屋裏濃重的腥味撲麵而來。

    手裏攥著藥匣，急促的步子在過於安靜的室響起，格外突兀。

    “你……你怎麽來了？”

    謝脩禾看著突然從屏風外繞進來的孩，驚詫不已。

    沈蕪聽不到，看不到, 的目死死盯著床榻。

    床邊圍著兩個人，似是大夫, 一人手中拿著一條幹淨布條往床上人上按, 似乎是在為床上人止，另一人跪在床邊，麵衝著床尾, 似乎是在理傷。

    沈蕪的瞳猛烈收。

    咬住下，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床下滿地都是被染紅的帕子。

    的子不住抖，心髒被用力攥，嚨被人死死扼住，急促地大口息，拚命地想平複氣息，卻是怎麽都做不到，的腦子裏都是嗡嗡的聲音，連那兩個大夫疾聲呼喚著“陵王殿下”都聽不太真切。

    眼前是漫漫紅，腳下像是釘了釘子，步子怎麽都挪不，不敢過去，好害怕，好害怕走過去看到的是一個不會呼吸的陸無昭。

    染紅了被褥，順著角往下流。

    滴答滴答——

    沈蕪好像聽到了落在地上的聲音。

    怎麽辦，他好像流了好多……

    他又死了嗎？又一次在麵前停

    止了呼吸，是嗎？

    手腕突然一沉，手骨被人用力一，掌心的藥匣被一大力就要奪去！

    沈蕪吃痛，察覺到匣子即將手，心猛地一沉，瘦弱的裏發了更大的力量，將藥匣奪回，死死著，即便因太過用力折斷了指甲，也不旁人搶走這盒救命稻草。

    眼神兇狠地轉頭看過來，怒視對方，不期然對上一雙悉的擔憂的眼眸。

    謝脩禾抿著，麵凝重地看著蒼白的臉。他用力抓著的手腕，企圖靠疼痛喚回的理智。

    若他沒猜錯，有一瞬間，沈蕪起了尋死的念頭。

    沈蕪著手腕完全無法掙的力量，子劇烈了下，從絕中，回過神來，微怔，“謝大哥……”

    當理智重回現實，痛苦鋪天蓋地地再次將人席卷。像是泄洪用的閥門突然被打開，又像是搖搖墜的城牆終於迎來了足以它瞬間坍塌的致命一擊。

    眼淚唰地奔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沈蕪抖著手，將藥匣往前遞，強忍哽咽，用微弱的聲音，勉強平靜地說道：“謝……大哥，藥……”

    謝脩禾眉頭擰，半彎下腰與視線齊平，黑眸定定盯著的眼睛瞧。

    “大哥，求你救他……”

    沈蕪無聲地落淚，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出這幾個字。

    謝脩禾確認了的狀態，心落了回去，接過盒子，“放心。”

    不知那盒子裏裝了什麽，很重。沈蕪後知後覺沒了力氣，手臂無力地垂在側，看著眼前幾個人忙碌得不可開。

    好奇怪，為何他一點聲音都不出呢？是昏迷著，沒醒嗎？

    沈蕪的神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往床榻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每一步走得都很慢，每一步都祈求他能出一點聲音，好確定他還活著。

    沈蕪覺得自己真是個十分膽怯的人，實在沒有勇氣再麵對一次他的死亡。

    越來越近，床榻上的形瞧得也更真切、更全麵。

    男人的裳大

    敞，將他好幾層裳都浸了，離得近了，才瞧見他上的傷。

    有兩，一正在被一個大夫止，匣子裏有上好的止藥，那醫者正往他的傷口上上藥，很快就止住。

    還有一……在距離心髒不遠的地方，那裏還著一節小小的箭矢，在外麵的長度很短，像是被人用刀劍砍斷。

    沈蕪將視線上移，往男人的臉上看去。他闔著眼，眉頭蹙，臉蒼白如紙，一點都沒有。

    沈蕪沉默地流著淚，從他的頭打量到腳。除了上的兩傷，好像也又了傷。

    安靜地站在床側，沒發出一聲音。

    發現陸無昭並不是在昏迷，他很清醒。大夫為他上藥時，他的手會用力攥著床榻，他不會喊痛，不會出一點聲音，隻是眉頭會皺得更，呼吸會更沉重一些。

    他不喜歡將自己的脆弱展現在旁人麵前，那些無用又頹廢的樣子隻給看過。

    沈蕪慢慢彎下腰，手指抖，上他的手背。

    防備心這麽強的一個人，竟是到此刻都未發覺這屋裏多了個人。

    無聲哭著，將他的手指一一撬開，鬆開了被□□得皺皺的錦被，將他沾著的手捧在掌心，慢慢而有力地握住。

    一滴又一遞冰涼的淚砸在男人的手背上，陸無昭猛地睜開眼。

    帶著戾氣和銳利的目直直刺了過來，在看到沈蕪滿是眼淚滿是心疼的眼睛時，冰冷的氣息稍稍一滯。

    他眼中閃過慌，一下回手，展了展袖擋在前。他想遮掩，但他的裳也遍布跡，瞞不住，藏不住。

    為何來了，看到了多，是不是嚇到了。

    陸無昭覺得自己實在是個畜生，連累擔驚怕。

    抿著，狠了狠心，冷聲道：“出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沈蕪沉默地搖頭。

    “出去！”

    “我不。”輕聲道。

    一傷口已經理完畢，那個大夫要去為陸無昭拔箭，沈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

    陸無昭冷冷地看了大夫一眼，大夫頓了下，收回了手。

    “沈蕪，出去。”男人似是耐心告罄，麵目嚴峻，“本王不想見到你。”

    沈蕪還是搖頭，倔強地看著他。

    不管他再怎麽趕走，都不會離開。

    陸無昭煩躁不已，他不想看到自己這副樣子。

    他的聲音徹底冷了下去，偏過頭朝向裏側，再不看，下逐客令，“出去！”

    “殿下！您別！”

    已經止了的傷口撕裂，再次源源不斷流了出來。

    沈蕪哽咽了一聲，忙後退了兩步，“我走，我走，走還不行嗎……”

    利落轉，快步朝外走去。約聽到後男人淡聲吩咐了一句：“拔吧。”

    淚流得更兇。

    謝脩禾追了上去，出門時，看到了等在門口的謝卿昀，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弟弟，輕歎了一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予無聲的安。

    謝卿昀勉強笑了笑，搖搖頭，他沒事，隻不過是沒來得及開口的無疾而終罷了。

    沈蕪一口氣跑到門口，站在廊下，捂著臉，任由滿臉的淚水淌下，無聲悲泣。也沒有出一點聲音，難過被抑著，不得釋放。這謝家兄弟倆頓時手足無措。

    等兄弟倆走近，隻看到沈蕪用帕子將淚水都幹，深吸了口氣，將中意退，紅著眼睛，轉頭看向謝脩禾。

    “大哥，他為何會傷這樣？”

    的語氣聽上去已經平靜了下來，隻有尾音控製不住地輕了兩下。

    謝脩禾歎了口氣，“午後我出宮辦事，恰好上陵王遇襲，護衛陵王的屬下都被重傷，殿下……”

    他往屋裏看了一眼，低聲音，“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殿下腳不便，躲不開。”

    沈蕪心中一痛，“那賊人可抓住了？”

    謝脩禾的神變得複雜，“死了。”

    他趕到時，隻來得及將倒在泊中的陵王救起，至於襲的人，已經被陵王用刀殺死。

    不僅殺死，心口更是被紮了數刀，看起來

    像是陵王瀕死之際力抵抗，將賊人殺死後，確定人死了，才鬆了神，放任自己昏死過去。

    陵王心狠，命大，本事也不小。

    躲不開，就拿命拚死相搏，沈蕪嫁與這樣的人，或者說，這樣的瘋子，也不知是福是禍。

    沈蕪點點頭，不再言語，走到廊下一柱子旁，蹲了下去，抱住膝蓋。

    這是前世死後養的習慣，害怕的時候，孤獨的時候，守著他的時候，都會這樣抱住自己。

    謝卿昀最後也沒有跟上去，他落寞著神，進了寢殿，他想替阿蕪看看，那個男人能不能活下來。

    謝脩禾從芍藥手中接過一件厚實的披風，擺了擺手，伺候的人都離得遠了些。他走上前，蹲在沈蕪的麵前，將披風蓋到的上。

    沈蕪神怔忡，沒有反應。

    謝脩禾低了聲音，湊近了些，說道：“小蕪妹妹，陵王口的那個箭傷，是後來才有的。”

    沈蕪恍惚地抬眸，迷茫道：“什麽？”

    “兩傷，起碼隔了一刻的時間，而且這傷不是遠距離過來所致，是這樣麵對麵，紮進去的。我猜，是他用了什麽方法騙人靠近，然後趁其不備，先傷了對方，而後對方惱怒，隨手用箭紮進陵王的口。”

    “或許後來有重傷的護衛靠近，一劍斬斷了那箭，對方手之際，陵王再次給予致命一擊，令其喪失行能力。”

    “即便箭矢被/進膛，陵王也沒有鬆開匕首。”

    “小蕪妹妹，他或許是抱了死誌，要與人同歸於盡的。”

    沈蕪的大腦一瞬間空白。

    還沒等反應過來，謝卿昀急匆匆地跑了出來，他沒理蹲在角落的兩人，而是迅速召集了院子裏的所有人，吩咐了他們該做的事，又急匆匆地回去了。臨進門前，看了大哥一眼。

    兄弟間的默契十足，謝脩禾微微頷首，抬手將沈蕪的肩膀扣住。

    “大哥？”

    謝脩禾終於出了今日的第一個笑容，“沒事，應該沒事了。”

    沈蕪彈不得，隻能眼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侍從斷水送藥，抱著新的被褥和裳進去，又抱著一團東西出來。

    被沾汙的舊卷一團，帶跡的地方都藏在裏麵，小心翼翼地遮掩，也不知怕誰看到，怕誰擔憂。

    沈蕪被允許進門已經是兩刻鍾後的事了，的有些麻，站起來時一踉蹌，險些栽倒。

    謝脩禾將扶進了屋。

    才一進門，便能聞到十分厚重刺鼻的熏香味，原先充斥在屋中的腥味被取代，沈蕪眼圈一紅，又不住落下淚來。蓋彌彰，他是個傻的吧，做這些無用的事。

    拚命抑的難過在看到陸無昭那一刻，頃刻間發了出來。

    屋中的閑雜人等都已退去，隻餘謝家兄弟站在屏風一側，沉默地看著孩跌跌撞撞朝床榻跑去。

    沈蕪看著陸無昭上換了一件幹淨的袍，以及床榻上那套嶄新的被褥，頓時泣不聲。

    獨自絕悲傷時有多克製，此刻就有多放肆。

    所有的委屈霎那間傾泄。

    “嗚嗚嗚嗚嗚昭昭，昭昭……”幾步跑到床前，想要靠近，不知道該不該靠近，害怕他又趕走，想要手，又不知掌心該落在何。

    陸無昭虛弱地靠在床頭，撐起眼皮看著。

    他輕聲道：“哭甚。”

    他的語氣變得好溫，與方才判若兩人，沈蕪頓時更委屈了。

    “你兇我嗚嗚嗚……你剛剛兇我……”

    陸無昭麵上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懊惱，他不是故意，隻是不願看到渾是的他。

    是個孩子，怎能見那些汙穢。

    “嚇到了？”陸無昭抱歉地說道，“來，近些。”

    現在幹淨了，他才敢朝招手。

    沈蕪繃不住了，哭著罵他：“你方才我走的，現在又來我近些，你還兇我，你兇我嗚嗚嗚……”

    雖是這般說著，但還是走到了床邊，坐了下來。

    陸無昭愧疚地深深凝，艱難地抬了下手，想一，卻扯了傷口，他急了下，

    忍著疼，將手放在的頭上，輕輕了。

    “抱歉，我……我錯了。”

    “我討厭你！”

    陸無昭心驀地一沉，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是了，他如此過分，方才趕走，現在又想讓留，他難過，便罪該萬死。

    “若你不願，我……不強留你，你若是厭棄了我，婚約……”陸無昭閉了下眼睛，艱難出聲，“婚約……”

    “我不聽不聽不聽！”沈蕪以為他要悔婚，哭得更大聲了，“你兇我嗚嗚嗚……”

    陸無昭莫名鬆了口氣。

    “下回不敢了，再也不會了。”他輕聲哄道，“莫哭了。”

    沈蕪還是哭，一邊抹眼淚，一邊重複，委屈極了，“你兇我，你兇我。”

    男人低聲下氣地道歉，耐心十足，“你想如何出氣，都聽你的，好不好？”

    “你兇我嗚嗚……”

    陸無昭實在沒轍，他抬起手，腹部帶起一陣撕裂的疼，他置若罔聞，拉著沈蕪的胳膊，一把將人拽到近前。

    手掌不容置喙地扣住的後腦，用力朝自己下。

    將深深吻住，再也聽不到任何哭聲。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收尾了，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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