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時間，季明遠也看到了許佳寧。但目最先落在手中那瓶酸上——原來還是喝了。

許佳寧也意識到了他目的落點，拿酸的手不自覺往后藏了藏。

“季老師，您怎麼來了？”

“你說呢？”穿一襯長的季明遠格外有學者范兒，“今早聯系小秦，得知了你們要去那對夫婦家里的事。之前不是說過了，我跟你一起去？”

許佳寧有種撒謊被逮個正著的窘迫。

“我——怕麻煩您……”

“麻不麻煩我說了算。”季明遠打斷即將出口的客套借口，“我為什麼留在這兒，你不知道？”

許佳寧一陣無言。

沒法再裝傻了，臉頰也不控制的開始發熱——原來，他真是為自己留下來的。

“對不起。”

許佳寧慚愧道歉。

季明遠沒說話。

老實說，從小秦那里得知消息的時候，他是有些生氣的，氣這個學生的自作主張和翻臉不認人。可轉而一想昨天發生的事，又覺得事或許是有原因的。所以就暫且按捺住了脾氣，來這里等。他到底是比大的。可以任，他不行。

“走吧。”下所有緒，季明遠說道。

許佳寧嗯了一聲，轉而又意識到不對：“小秦還沒來——”

“剛他打電話過來說路上有些堵，我就讓他直接去那對夫婦家樓下等了。我了車，我們打車過去。”

許佳寧：“……”行吧。

*

兩人走到街邊，沒過多久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正是季明遠提前好的車。

兩人一同上了車。本以為季明遠會坐前面副駕，但他先一步開了后座的門，等在那里示意上車。許佳寧遲疑了一下，彎腰上了車。之后，季明遠跟了上來。

車子慢慢匯主路，兩人坐在后排，并肩無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輕輕晃了下，季明遠借著調整坐姿的機會，看了眼許佳寧——孩兒側臉依舊白凈，跟往日沒什麼不同。看著這張臉，他實在想不通會有什麼事，能讓昨日那樣倉惶離開。

“昨天中午，是怎麼回事？”想不通，那就問。季明遠借著遞給礦泉水的契機，開口道。

許佳寧的坐姿一下子收了許多。

知道季明遠肯定會問昨天的事，所以早就想好了借口。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用上，心里頭有些忐忑。

“我——我來那個了。”

一句話，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季明遠立刻了悟，頗有些意外地看一眼。孩兒的臉果不其然的紅了，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也微微蜷。

“那也不必——”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季明遠想起了什麼，不太敢相信地問，“你不會是還以為我會像上次那樣反應過度吧？”

許佳寧倒沒想到這個，可送上門的借口，不用白不用。于是抿下，沒有說話。

季明遠有些失笑，沉默幾秒，他說：“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兩次的。”

“我知道。”

許佳寧趕說，可季明遠不領。

“知道你還溜那麼快？”

許佳寧：“……”求饒似的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想讓他別問了，快頂不住了。

季明遠怔了下，回神后，冷哼一聲，靠回到椅背上。

“既然是特殊時期，就別喝涼的了。”幾秒后，季明遠丟出來一句話，順便將礦泉水從手中走了。

許佳寧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微微發怔。

*

因為路途順利，不過一刻鐘，兩人便趕到了地方。小秦正等在小區外，見兩人下車，忙迎了過來。

“季教授，小許，好久不見。”

因為臨時有個出差任務，小秦已經好久沒有協助他們調研，此刻見到兩人，便如是打了個招呼。然而兩人的反應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儒雅的季教授只是微微一笑，頷了頷首；而一向斯文有禮的小許同學，則是很干一笑，看神有些局促。

小秦很快意識到了不對，但并沒有多問，而是笑了笑，說：“我來之前已經聯系過他們了，這會兒正在家等著呢，咱們上去吧。”

“好。”

面前兩人齊聲應，沒有毫不諧的樣子。小秦又疑是多想，手往上一引，帶著他們上去了。

*

竇濤魏亞萍夫婦住的還是老樓，又是在最高層。沒有電梯，三個人全靠走樓梯上去。到了最高層，看見有一戶敞著門，想必就是竇家。小秦敲了敲門，就帶著他們走了進去。

魏亞萍正在打掃衛生，看見進來了三個人，立馬迎了上來：“是民政局小秦吧？來來來，快進來。”

魏亞萍笑著將他們讓了進屋，又去忙著給他們沏茶倒水。

“魏姐，不急，我們不。我來給您做下介紹。”小秦指著季明遠和許佳寧對說，“這位是中管院的高級研究員，季明遠季教授。這位是西大管院的高材生，許佳寧。這兩位就是我跟您說的，想來您家做家訪的人。”

魏亞萍一看見許佳寧和季明遠眼睛就是一亮，再一聽他們的頭銜——又是高級研究員又是高材生之類的，眉眼間就出一貴客駕臨的榮幸和激來，立馬掃了掃沙發上本就不存在的灰，請他們落座。

“你們先坐，俺當家的還在屋里頭睡著，我把他出來哈，你們先坐。”

人說著就進了臥室，留下許佳寧他們三人面面相覷。互視一笑后，三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

趁著魏亞萍進屋人，許佳寧匆匆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家的擺設。簡單，干凈。看得出屋主的勤快，也瞞不住生活上的拮據。整個家里最顯眼的地方，擺放著一張照片，上面印著一家三口的半像。兩個老一些的，自然就是竇濤魏亞萍夫婦。可那個年輕一點的——

“咦——”

許佳寧沒忍住，發出一聲疑問的嘆來。之后有些后悔，想抿住時，卻已經被季明遠聽到了。

“怎麼了？”他側目過來，問道。

“沒事。”許佳寧掩飾道，想了想還是說了，“就覺得，那張照片上的孩子，看起來有些不對——”

許佳寧記得，張薇發過來的消息里，提到那個孩子走失的時候不過八九歲大。然而看照片上的那個孩子，儼然已經十四五歲的樣子，顯然對不上號。

季明遠看了眼，也發覺了這個異常。眉頭一皺，正待說話的時候，臥室的門從里面打開了，魏亞萍扶著一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看到這個男人時，一行三人全都愣了一下。

據張薇發來的消息，竇濤不過四十七八歲的樣子，也算正值壯年。可眼前這個男人，看不出多歲數來，頭發也全白了，整個人瘦的了形，仿佛剛生了一場大病似的，看得人直揪心。許佳寧幾乎是立刻就從沙發上起來，要過去扶他。不想被季明遠攔住了。許佳寧一愣，就見他起上前，穩穩地扶住了那個男人。

魏亞萍這邊，正艱難地撐起丈夫的大半個，忽肩頭一輕，一抬頭才看見是有人替自己分擔了過去。心里有些意外，上卻是反應極快地連連向他道謝：“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季教授。”

季明遠沒說話，將男人放進一看就是為他準備的那架椅上時，才問：“竇大哥這是怎麼回事，是生了什麼病麼？”

他跟許佳寧的想法一致，畢竟只有生了大病的人，才會如此憔悴不堪。

魏亞萍沒有急著回答，將丈夫安置好以后，才說：“年初剛查出來中期肝癌，這不剛從省城化療完回來，正是恢復期，所以看著難看些。”

魏亞萍說著笑了笑，語氣很坦然。然而許佳寧他們聽了，心里卻很不平靜。

化療藥，對于癌細胞來說是天敵，可對健康的細胞來說，就是毒藥了。化療的副作用也是由此產生的，竇濤臉難看，頭發稀疏，就是典型的癥狀。

*

待竇濤夫婦坐穩之后，這次家訪算是正式開始了。

然而看著眼前的一切，許佳寧倒覺得問不出口了。幸好還有季明遠，看不說話，就像拉家常似的，跟竇濤夫婦聊了起來。

“孩子丟了幾年了？”他問。

“得有快十年嘍。”魏亞萍說，在半空比劃了一個高度，“他走丟的時候才這麼點，現在估計跟你差不多高了。那時候在老家，都說他長大了是個高個子，畢竟我跟他爸都不差麼。”

季明遠笑了笑，又問：“這些年都去哪里找過？”

“那去的地方可多了，要不是俺當家的生病，這會兒你可見不到我們。”

“本來今年計劃去廣西那邊看看的，有老鄉去那里做過工，說好像看到一個娃兒，跟我家的有點像。我想著去看看，但當家的不好，就擱置咯。”

“太大了，中國太大了，到死我怕是也跑不完。”

魏亞萍一擺手，語氣還是那樣輕飄，甚至仿佛還帶著一笑意。但從的眼睛里，還是能看得出埋藏在心深的痛，那是瞞不過人的。

“現在網絡這麼發達，可以試試在網上發帖。如果不會的話，我可以幫您！”

許佳寧還是沒忍住，了句話。

“有的，都有的。這些小秦他以前的同事都有幫著弄。”魏亞萍平和地笑，凝視許佳寧久了，眸漸漸亮了些許，“要是我娃沒有走丟，怕是要跟你一般大啰，說不定還談朋友了。”

許佳寧：“……”

許佳寧想說些什麼，但末了，只是輕輕一笑。

此時無聲勝有聲。

*

又談了近半個小時，見竇濤快頂不住了，一行人起告辭。

“要走哇？”魏亞萍起相送，“再坐一會兒吧。”

“不了，快讓大哥回屋休息吧，我們改天再來。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有需要幫忙的，盡管找我。”季明遠說道，遞過去一張名片。

魏亞萍接過，自始至終都爽朗無比的，居然出一副言又止的表。

“怎麼？”季明遠見狀問道。

魏亞萍沒說話，跟丈夫對視了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說：“季教授，不麻煩的話，我確實想讓你幫個忙。”

“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不過不是我娃，而是——他。”

魏亞萍指了一下，眾人順著同一個方向看去，發現正是照片上那個讓許佳寧和季明遠都到不對的男孩兒。原來，那不是竇濤夫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