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怔了一秒，謝無熾整理著袖口，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說：“讓他們進來。“

“他們怎麼來了“

“小樹的提議不可謂沒有價值，歷史上同樣有馬橋之盟，唐朝與阿拉伯帝國訂立盟約；霍去病分化匈奴，讓匈奴的諸部王投降漢朝；岳飛分化金軍將領；以及宋朝的‘海上之盟’,聯金抗遼。單指海上之盟，產生提議到完全實現花了三年時間。一件影響力巨大的策略，需要付出很長的時間和諸多心，才能完。這確實是有利可圖的點子，我會想辦法促這件事。“

時書看著他。

謝無熾：“小樹送了回去，他倆準備當面向我說這個計劃，走嗎一起。“

一

地上，穿著一件樸素文人藍衫的元觀正匍匐在地長跪不起。

在他旁則是用布帛裹住旻人面孔的元赫，大熱天，汗水沁了棉布，溼不堪，兩個人都跪在地上。

謝無熾進了門，語氣雖然不錯，但行爲上並未去扶，徑直上前坐了梨花木太師椅：“兩年前在北來奴街，本在二位家中還喝過一碗清茶。請起。“

兩個人站起，再看到一旁的時書時，元觀猛地再跪了下去：“二公子。“

時書看他，想到北來奴街那個病弱的男人，在想到狁州獻策的毒士，實在難以將他倆結合起來，道：“請起請起。“

元觀出善意的微笑，時書沉默，把臉轉到另一邊看牆壁去了。

“二位特意前來，有何貴幹“

元觀連忙從懷中掏出冊本一封：“大人，這本是記載著旻後區的地理地形圖，小人前來，仍然爲前幾日小所提議之事。“

“宙池王眼下坐鎮於永安府和多格府，屬下能夠聯絡的正是這兩府的景人義軍及部落首領。宙池王向來仰慕景人的文化——在北旻，上層貴族都以通曉景人的文化爲榮，貴婦人每當東都有了新的

首飾和妝面款式，第一時間便要差人買回去，男子更是爭相學習景人文化。而這位宙池王，小人與他共兩年，時常聽聞他對旻人野蠻的嘆聲，崇尚文墨，好金石，有歸化景軍的意向。“

謝無熾喝著茶，揭開蓋子瞥了一眼，放下。

元觀態度無不誠懇，再道：“除此之外，諸多小王部落屢屢被中王和旻王的軍隊所欺凌，侵佔田土。每年到了放牧季節，旻王的部落便將牛羊驅趕四驅趕，他們敢怒不敢言，同樣民怨沸騰。尤其戰後，盤剝越發嚴重。“

“第三，永安府二十年前曾是景人故土，這麼多年來，一直有漢人義軍佔著山頭，不能被旻人軍隊消滅，呼來喝去招呼了上萬人，形水泊梁山的山匪架勢，立著景人的國旗，自稱爲‘民軍”一直沒被攻打下來。“

元觀站著回話，額頭上全是汗，先把形勢陳述一遍，接著道：“大人，如果能聯合這三勢力，與大人商議時間地點起兵，裡應外合，能擊傷旻軍命脈迅速拿下州府。對大人有大功勞!“

遊說的基本規則，曉之以利，之以利。謝無熾不答這個問題：“如今北旻與大景戰急，旻軍治軍嚴整，提防暗樁和細，二位冒著生命危險出一趟寨門恐怕不容易“

元觀蒼白的臉上流下汗水，往地上一跪：“小回來後，稱大人恐怕懷疑其中有詐，小人兄弟便以命前來相說，只求大人納下良策!“

謝無熾似乎公務繁忙，有些心不在焉：“元大人，分化北旻攻陷城池的不世之功，一旦達二位可都有大功勞，難道二位沒有所求“

元觀：“我們兄弟二人，只求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後，在東都賜我兄弟良宅良田，高等爵位，大批金銀，不再以奴隸的份被世人所知。“

謝無熾蓋下茶碗，道：“這些東西，你讓旻人往狁州城丟首，旻軍難道不曾許諾你高厚祿“

“...”

謝無熾說的這句話，明明是人脊樑骨的問，反而還有幾分調侃意味。

元觀知道這果然是個過不去的坎兒，誠實地道：“當時我兄弟二人以爲再也不能回大景，想在北旻謀，故而使用了一些毒計。這個毒計，也是音昆王子所授意……直到那天夜裡，小人的兄弟偶遇

到了一公子

兩個人坐著喝幾口冰涼的水，元赫早就忍不住滿臉屈辱：“我看真不該來這一趟，景人都把我們當狗，沒必要來。這謝都統制也一樣。“

元觀平和一些：“你我一無所有，卻要取信於人，本來就很艱難，平常心吧。“

“老子真夠了。“元赫聲，將杯中水—飲而盡。

元觀解開他後背，衆多縱橫錯的傷疤，被汗水漚得發臭。元觀重新坐了下來：“還這麼暴脾氣，我們多歲了“

“我四十三，你四十了。““四十了啊，你說什麼時候能有塊田，我也想歸田間了。“

“歸田間在源縣的秦安山裡種田，你又非要出去，捨不得你寫的那些書本，還說文宗詞本，非要送到大景去刊印。“

元觀哼笑了聲：“你從來不讀書。““但讀不讀書，這輩子都到四十了。““四十算什麼,死我也不怕，我只想千古留名。“

千古留名。名和利的位置，甚至是同等的。沒有哪個文人不想千古留名、名載史冊。元觀掏出旁的包袱，竟然是一卷一卷厚碼起來的白紙黑字，有的早已卷邊腐朽，可見磨礪之深：“謝大人再不信我，我只好進獻此書。畢生心書寫，如果毀約，讓他將我的百萬手稿付之一炬吧。“

“你那些紙張不過就這些紙虛無縹緲，能說服他嗎”

“如果這些紙沒用，那我也一無所有了。”元觀蕭瑟一笑。與之相隔不遠的另一扇門，時書正坐在椅子裡。

地圖擺在桌面上，厚厚的幾沓，一副更爲詳細的線路圖。謝無熾坐在他旁，將地圖一頁一頁翻過，並與斥候探來的另一份地圖比較。

“山脈，村落，橋樑，據點，標註清晰。“謝無熾說，“地圖還更完備。“

時書辨認著有代表意義的特殊字符，謝無熾劃出防線的位置：“以上幾個地方有重兵把守，軍事質更重。渡過防線之後，便是百姓居民的住所。當年音昆兩兄弟能在大景遊歷，旻區背後同樣是旻、景雜居之地。混在漢人中假扮普通百姓，不會引起注意。“

“最危險的是防線一帶，能渡過便好說。“

時書盯著河流和山脈的紋路，心中一陣張：“我...”

“時書，不要著急。“

時書著眼前的地圖，當事只有一個大致的廓時，他似有。而把步驟一步一步列在眼前，卻發現步步維艱。

“我在想，也許我不應該控制你，讓你自由選擇更好。”謝無熾忽然道。

時書站起來，有些發。和謝無熾一起出了門，院子裡的月季花開得正好，芬芳撲鼻，時書手再撇了一朵放到謝無熾的懷裡。

時書問：“你願意我去嗎“

謝無熾：“我會很擔心你，本膽識極爲過人的人，但在敵區，仍然睡不了一個好覺。你到時候睡不著，我也睡不著。“

時書：“睡不著也好，我最近睡不著總回憶以前的事，發現還快樂的。“

“都回憶了什麼“

“回憶了我們剛認識至今，“時書忽然想到，“謝無熾，其實我有一件對不起你的事，一直沒跟你說。“

如果未來某一天，謝無熾爲了天下共主，那就算沒滿足殺其他穿越者的條件也會解鎖系統。到時候，他肯定可以看到時書的解鎖時間，明白他曾經做過的事。

“做錯事，沒關係。”謝無熾側過頭，對視，“我只想知道，現在還錯著嗎”

“..

熱浪拂過院子的屋檐和瓦片，池子裡層層荷葉涌起波浪，時不時飛過幾只翠鳥。時書心裡一片驚瀾，後背發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褐的眼眸微張，只覺得世界一片寂靜。

謝無熾看他半晌，轉過了眸子，平靜地道：“在你改掉這個錯誤之前，時書，我會讓你活著，哪怕鬼門關前，我也要把你搶回來。“

深夜，庭院中燈火通明。

書房的窗戶後照出一屋暗燈，談話的聲音偶爾從門傳出來，辛濱等護衛陸陸續續從門走出去，拿著地圖深夜騎馬奔向了遠方。

謝無熾和元觀元赫的談論仍在繼續。

謝無熾在盤問去的一路上的每一個細節，以此檢驗對方的話幾分真假，元觀和元赫到底沒有他力充沛，人在神疲憊時會幾乎無法思考，說的話也會有更多的，但仍然要應對謝無熾的詢問。

時書正在翻箱倒櫃，找能帶的服，沒想到“嘩啦!”清脆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原來是那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

短而悍，適合隨攜帶。時書看到這把匕首，腦海中忽然閃過前幾日被它抵著時的心，額頭冒出冷汗。

他隨即翻找輕便的裳。有條穿著舒適的找不到了，時書正翻找間，門“嘎吱“一聲被推開謝無熾走了進來。

時書停下收拾服的作。

謝無熾剛從審問中出來，神還很清醒，道：“旻軍斷糧已有七日，時間差不多了，明天我擊鼓讓軍隊出狁州城門，和斜而來的支援軍共同掩殺，以擊潰北旻的軍隊。“

“潰軍丟兵棄甲而逃，旻軍主將的力會被吸引，你也趁渡過邊境。那邊我已經安排了人，今晚便越境過去，提前到達等你。“

“不和元觀元赫—起走，過了邊防後在蒙山腳下匯合。去了那邊，不舒服立刻回來。““這一趟最多一個月，你去見他們一面，約定作戰的容給我們來理。“

時書聽他安排得井井有條，抓手裡的包袱。謝無熾翻看其中的裳，打開櫃子的另一格，把一疊卷好的衩子翻出來，放到包裡，正好是時書找不到的那條。

匕首謝無熾則找了個皮箍，湊近來掀時書的裳：“綁在這裡。“皮箍系在大上，謝無熾給時書演示了幾次。

“這把刀，可以朝向任何人。“時書出聲了：“謝無熾。“

“等你回來跟我說清楚，對不起我的事是什麼。”謝無熾道，“我想知道。“

時書：“我...”

謝無熾：“你現在這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樣子，讓我懷疑你離開我的那一年半，是不是和其他人上過牀。“

時書：“沒有。“

時書容易炸的頭髮也被捋整齊，像小孩要出遠門，被家人收拾好了包袱和水囊，再理好紅領巾。謝無熾在原地—瞬不轉地看了他片刻。

時書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謝無熾，這是你的第三個生日。“

“是。“

時書：“我走了的話，是不是不能陪你過了”“不重要，回來後補償我。“

時書正要說話，上傳來一種繃之，讓人不舒服，原來還是那把短刀。時書把刀子取了下來，放到桌上。這把刀子，做工良，但出現的時機卻恰好讓時書心裡不爽。

時書盯著這把刀，心裡一焦躁之，卻又說不上來。時書只好向謝無熾點頭：“我一定能回來。“

-

狁州城樓上，沉重的大鼓擂著，鼓皮落下灰塵。號角聲聲，響徹雲霄。

高數十丈的狁州城樓之下，數支軍隊織在一起，像暴風雨前翻涌的烏雲，正在左右纏鬥，吞噬，潰散。旻軍抵擋不住，戰局到了收割勝利的時刻。

景軍出城挑戰，側翼支援襲來，一匹匹的快馬迅速衝潰敵軍，衝陣型。

在高低起伏的牆，一面面標寫著“謝”的旗幟在風中烈烈而。牆齒的最高，謝無熾與馮重山等諸多將領站在狁州樓頭，觀看旻軍慌不擇路、丟盔棄甲、風捲殘雲般的潰散之狀。

“大人!東路軍獻捷!“

“西路軍獻捷!“

“守城宿將獻捷!“

“..

一聲一聲，敵軍大部正在潰逃，而勝捷軍的追擊扔在繼續，持續地衝潰對面已經凌的隊伍。

在狁州城下的壯烈喊打喊殺之外，城外林中的小路上，時書拎著包袱正走在草木繁茂的山道中，一陣蒼鷹的嘯劃過頭頂，時書擡起頭來，褐的眸子，白淨俊秀的臉，著這座阻隔兩個族羣的大山大河。

“二公子，等過了這座山便是邊境線上，邊防設卡嚴格，小的們不能周全護送，請二公子獨行。”護衛的聲音提醒時書。

時書應聲，汗水沿白淨的下頜流，視線恢復焦點：“我明白。“

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孤前往旻區，爲探知報虛實和聯絡敵後的力量，爲了減人員傷亡，通和表達友善程度……可前途未卜，前程不明。著遠的星，走的路上卻全是迷霧，腳步跌跌撞

撞，局勢波譎雲詭。

時書結滾了一下，踩在地上，好像踩著棉花。

“駕!”突然，幾匹飛馬飆發電舉狂奔而至，時書和行人轉過眼去，高頭大馬，正在狹窄的山道中危險地奔來。

時書：“謝無熾，你怎麼過來了“

謝無熾翻下馬：“我不放心，送你走一程。“

時書心裡一陣漣漪：“我能回來。“

但謝無熾似乎有了後悔的跡象，臉並不好看。邊防設卡，倘若是三五羣的壯年男人，一定會被住盤問來歷。倘若是一個男子，被旻軍巡邏人員懷疑的可能會低許多，畢竟邊防也有百姓進行日常生活。

時書需要獨自，走過很長一段的防線。

小路鬱鬱蔥蔥，時書踩著野草，側的溪流潺潺。時書再道：“我會小心。“

穿越過林，眼前霎時豁然開朗。果然，得益於北旻的潰軍正在無頭竄，或者哄搶某的道路，旻兵前去支援，瞭塔巡守的兵則了許多，沿途更爲冷清，時不時走過零星幾個大旻的百姓。

時書東張西，手心冒汗，準備—腳踏上對面的道。謝無熾擡手褪去了上華貴的外袍，裡是—件尋常百姓的裳，道：“我再送你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