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因爲你們住海邊，老是曬太。快，哥哥。”

小貝：“今晚吃清蒸蟹，我讓我哥給你挑個大的。”

“……”

阿坎看一眼，說：“小貝快過來，洗海瓜子，你洗的更乾淨。”

一家人和睦相，氣氛融洽，這座村落裡只有悠遊自在和平靜，沒有曾經待在謝無熾旁時那些勾心鬥角。時書走上前去看木桶裡，裝滿名貴但在當地十分易得的海鮮。秦村是一個幸運的村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他們靠著的海恰好有無窮無盡的食，讓他們不用那麼艱難便能生活，甚至可以好心地幫助兩位完全陌生的人。

時書幫忙淘洗海瓜子，覺得很好玩兒，便一高興淘了大半盆，導致接下來的晚上和早晨都在吃海瓜子，吃得一家人臉發苦，但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從沒見過陸地來的時書這種小孩。

其樂融融，時書於是在溫暖的海岸旁，度過了他來到這個古代世界的第二個冬天。

在秦村，時書認識了整個村子裡的所有人，大家都很喜歡他，杜子涵開辦了一個班級，每天教這裡的小孩學數學。

給時書整不會了，每天去趕海。

玩著玩著時書便認識了一羣村裡的年輕人，和他們一起出海，劃船去很遠的市集外買鹽茶酒，這時候時書才發現，秦村原來並非與世隔絕，同樣到大景的統治，也有府和衙署。

知道這件事後，時書心裡不太平靜了，或者說知道了所有外在的平靜遲早會被打破。

不知不覺，到了春天。

近日無事，閒坐看海。

時書坐在板凳上，陪小貝玩一副繩線，自己得用兩隻手分開撐著當掛鉤，讓小貝撥弄著

繩線勾出變幻的形狀，時書稍微沒注意，讓繩線從指尖了下去。

小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時書道：“別張，看哥給你復原！”

盯著繩索觀察了半天，沒能復原，小貝齜牙：“重新來吧，你這次不許再了。”

“行行行，還要跟你玩多久？我想走了。”

時書擡頭，看到了綿延的沙灘上秦六敦實板正的軀，嘆聲嘆氣地走回來，阿布上前詢問：“爹，怎麼說，還是要去嗎？”

秦六一臉無奈：“嗯，不日便要出發。咱們村子得運糧食運到長平府去，說現在大景和北旻打仗，要新個戰爭稅，里正把糧食押到前線去。”

時書靠著門，看著他們，阿布一臉憤恨：“從秦村到長平府走路都得走兩個月，還要押送糧食，回來都得大半年了！我不想去！”

秦六嫂眼睛發紅：“我的兒，家裡還有那麼多雜事理，我也不想讓你去啊。只是這個村子，你爹當了這個里正，都得替全村人做事，得去啊！”

阿布惱火道：“我不想去！”

時書看著，心裡明白，哪怕是在天涯海角的平靜，也被大景和北旻的這場戰爭打破了。時書把繩線遞給了小貝，走到秦六的旁：“是多大的事？”

秦六說：“哎，每家每戶攤派糧食，一個人丁三十斤，咱們家就是二三百斤，整個村子裡的加起來，得好多呢！”

時書：“得自己押送過去嗎？”

秦六說：“是啊，這稅有好些年沒了，現在又開始了，我都這麼大歲數了，看來得走這一趟。”

世已至，時書知道，平靜早已不復存在。

時書拍他肩膀，笑嘻嘻地說：“要不我幫忙押送過去吧？在這裡待了半年了，白吃白喝，還沒幫上過什麼忙，也沒有報答你的恩。你們家裡人有事要忙，我沒什麼事可做，我幫你走一趟。”

秦六面複雜，片刻後，激地握住他的手。

“小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

時書替代秦六押送糧食上長平府去，肩負里正的職責，類似於基層公務員。時書很喜歡這個工作，每天幫大家搭帳篷、埋鍋造飯、查閱路線、清查人數、解決生活困難。大人們都在海邊的漁村呆著，不悉城市的生活和規則，時書便派上了用場。

只是這一路二三十人，難免有人吵架，偶爾爲一隻蛋、一件服，決定往哪條路走，甚至誰的畜生吃了誰的糧草，導致他的小騾子著了，都會吵一整路。“哎喲，每次一停下就趕把自己那馬牽去餵了！一吃大半個時辰，我家這小騾上去吃，只能啃草！”“我家的馬貴重，比我兒子還值錢！”“你的馬貴重，我的小騾子就不貴重了？！”“你！”

時書俊秀白淨的臉東張西，每天都在這一羣人中擡手協調。

“大叔大叔，你聽我說兩句……”

“大哥大哥，你聽我說

兩句……”

“……”

長此以往，山道中，馬車粼粼地在山間行走著，坐了船後，便是無窮無盡的山路了。

時書躺在馬車上，春天以後，天氣慢慢溫暖起來了，林間樹葉的隙中斑斑，落在時書的臉上，他擡手擋住了眼睛。

杜子涵正在趕馬車：“離秦村是不是越來越遠了？咱們押送完糧食還回來嗎？”

時書：“回來啊，幹嘛不回來。我喜歡秦村。”

杜子涵：“我也喜歡。”

時書：“走吧，一來一回大半年，回秦村正好過冬天。”

杜子涵驅趕著馬車，保持馬車跟在前面的車隊，以免撞到別人的屁。他說：“不過一離開秦村，我就想起你那個前男友，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謝無熾……

時書翻從馬車上爬起來，猝不及防笑著道：“時間過得這麼快啊！”

杜子涵：“是啊，到底在森州是做夢，還是在秦村是做夢呢，總有種虛幻之。”

時書想起謝無熾的名字，這個人在他心裡還是能激起漣漪，但更多的變了逃離他時的黯淡，不過，時書久違地想起了在大盛府那個風雪夜。

謝無熾手腕流，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影猙獰，說出那些話。

“有這麼嗎？”時書當時被嚇到了，有些驚訝，直到現在回想到這個畫面，心裡仍有不小的震。但謝無熾像一張泛黃的照片，這時候，反倒不知道該怎麼想象和他的相了。

“他現在肯定是發達了，榮華富貴，前程錦繡，一步登天，說不定已經把咱倆忘了，”時書笑著說，“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你起來了？好了好了，該我躺會兒了，你來趕馬！”杜子涵往後挪。

時書到他的座位，了下睡覺的來福的頭，接過繩子重新趕起了馬車。

“嘎吱嘎吱——”馬車前行。

走的這一路，時書發現在海邊的秦村待了大半年，回來後，大景的江山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尤其是大景與北旻戰火蔓延的範圍，以及對整個王朝上下的影響。許多地方的縣丞，或者里正，源源不斷地向著邊疆彙集，揹負或者託運糧草，自覺地繳納著稅賦。

這個稅賦好些年沒出現了，是去年雪夜奇襲大盛府，戰火燃燒整片大地，才重新開始的。

百姓們來自五湖四海，經過了短暫二十年的和平，再次被戰火波及，幾乎每家每戶都要繳納新的戰爭糧草，從家鄉，押解到千里之外的邊陲戰區。

時書走在這一路，看到了民生之艱，同時沒有刻意去打聽過謝無熾的消息，怕他好也怕他不好，但是，馬車步信固府和長平府時，哪怕時書不怎麼聽，路上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了。

“哈哈？不繳糧，那你先問問我們都統制的‘控鶴軍’答不答應。”

“滾你的，拿過來！”

時書坐在茶肆裡咕嚕咕嚕喝水，了額頭上的汗。眼前一個兵正在盤問過路的糧草車隊，所謂苛政猛於虎，兵過如匪。長平府與太府位置相連，同是邊防重鎮，又與信固府互爲掩映，是提供糧草的腹心。這次運送糧草，便要運到兩府界的位置。

邊防區域最多的便是兵匪，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而且其中區域兵種衆多，形制複雜，有時候本分不清說話的人是鬼。

但他們打的旗號，當然是用最可怕、最有威懾力的那一支。

這人飛快奪走了別人的錢包，晃了晃：“行，孝敬錢，我會跟都統制大人，言你幾句的。”

一旁有人忍不住嗤笑：“都統制大人，那是你能攀上的？死騙子還有理了。”

一行百姓茫然道：“往年的邊境，只聽說過馮重山大人，趙世銳大人，還有陳如蓮等大人，現在這位都統制大人又是誰啊？”

“你還不知道嗎？新帝即位，這位都統制很快就一躍而起，沒聽說過他，當年奪回大盛府的功勳，總聽說過吧？就算大盛府沒聽說過，當年新政巡視全國，讓民一納糧，給大家清理冤案的謝大人，總聽說過吧？”

時書手抖了一下。

謝無熾，你是不是混的太好了？？？

都統制，到底是什麼？

想到謝無熾一步登天，便難免不回想到大盛府的洗。時書心中五味雜陳，杜子涵加快了喝水的頻率，同時手在劇烈發抖，說：“我服了，現在真遇到他，我都不知道我會被刀砍多塊，估計都得磨，餵豬喂狗。”

時書也笑著說：“服了，我真服了，不僅服了，謝無熾，不愧是你。”

杜子涵：“同樣是穿越者，憑什麼？”

憑什麼？憑他的潑天手段，難測城府，極端算計，惡鬼心腸。時書難免覺到了恐懼，他只知道如果現在謝無熾要他死，時書真是死無全。

當時走得，是不是太絕了？

兩個人回憶著舊事，一旁的人還在吹噓：“我們都統制大人，現在是邊防最有權威的話事人，還會帶兵打仗，坑殺北旻，一雪前恥，殺敵如麻。懂不懂啊？你們這羣沒見識的東西，什麼馮重山、趙世銳，早就是過去式了，現在邊防數十萬軍隊的主人，早就換了姓名。”

“都統制大人做事狠絕嗎？”

“那他嗎的魄力，懂不懂！魄力！”

“……”

時書實在喝不下了，轉走來走去。老天爺保佑，這輩子不要讓他再到謝無熾，秦村很好，時書還想活著。

茶肆裡吹牛吹完，一行人也得繼續前行了。杜子涵晚上嚇得做噩夢，來找時書：“我艸，原來暴君真的能止小兒夜啼啊！”

時書：“……實不相瞞，我也睡不著。”

又過數日，糧草終於運輸到信固府最北的燕州，時書鬆了口氣，把糧草運輸到軍隊指定的位置，他們這些老百姓便可以回程了。時書不覺加快了騎馬的速度，不過，這天，源源不絕的百姓運糧車隊卻在即將過路的板橋，

忽然被攔截了下來。

時書跳下馬車，眼下已是初夏時節，一列一列的百姓的糧車堵在板橋上，正嚷嚷鬧一片，把糧車都撇到一旁。

“什麼意思？爲什麼不讓過？！”

“押送糧草有期限，你別耽誤了軍機，是殺頭的罪！”

“我們走了三個多月，來送糧食，爲什麼不讓我們過路？”

“你別欺民太甚！”

百姓中格暴躁地喊道：“讓開！”

板橋站著一羣人，是個矮胖圓潤的中年男子，眼高於頂地道：“想過這橋，也得給錢。”

時書一下“臥槽”了，走上前去觀看。

人羣中頓時有人不爽：“我們專門走了千里來繳稅，錢糧也一直都給了，這都要到燕州了，還讓我們繳稅？你是要死我們嗎！我們早已無分文！”

員說：“分不分文不知道，總之，想過這橋，就得給錢。哦對了，這不是本的主意，這是燕州府衙的主意，要吵，找他們吵去！”

百姓鬧鬧嚷嚷：“我們上，真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我們吃的飯，都是自家帶的老面，好糧食都給你們送來了。”

“還要給錢實在沒有！”

員白眼一翻：“那就不去過！耽誤軍機，死的又不是本。”

時書：“……”

時書不了了，走上前來：“憑什麼給錢？你說是府定的，府的文書呢？還是你就想從百姓上敲骨吸髓，貪污榨？沒有文書，我們絕不會給錢。”

“刁民！”

時書：“就不給，百姓走了上千里路來送糧食，還要給過路錢？你還算是個？比強盜還會榨，沒看見我們上一分錢都沒有了？不給，你有本事把我們都殺了。”

和他一起從秦村來的還有阿坎，也附和：“你爹的，家裡下田的種糧都給你送過來了，還要收錢！有本事直接把我們抓了！”

“對！把我們抓了！”

“不給錢，不給！”

“畜生！狗！”

衆多人羣中鬨鬧一片，時書腔心臟狂跳，於憤怒中。這員氣的臉紅脖子，大聲道：“把板橋看死了！本倒要看看，不能按時押送軍糧，死的是你們還是我們！”

“畜生！”

不過，就在場面混一片時，不遠，忽然響起一片奔騰的馬蹄聲。“咚咚咚”像鼓點一樣結實地踏在地面上，勢如飛虹，捲起了路旁的風沙。

員正對著大路，看到這一幕，臉驟然一變，推開人羣往外走：“讓開，讓開，滾——”

“大人打獵回來了！趕把路騰出來！還有這羣刁民，統統給我轟到一邊兒去！”

“來人，維持秩序！趕快把路騰出來！”

“下周長德，拜見——”

時書不明所以，被在混的人羣中，轉過了臉去，十幾匹飛馬正從不遠的康莊大道上飛馳而來，其中馬匹膘壯雄

峻，姿態矯健如閃電，充滿了攝人的迫。

而這一列人後，還跟著十上百的護衛。馬匹來的很急，十幾匹奔馳的飛馬，最前方的人穿著一醒目的漆黑狩獵箭服，姿拔明俊，一隻手拿著馬鞭，手腕上纏著雪白的紗布。

對方的馬匹橫衝直撞，幾乎沒看見正前方的人，人羣紛紛閃避。冷風勁疾，把漆黑的長髮掠起，犀的眉下是一雙玻璃似的冰黑的眼睛，住，臉上沒有一一毫的緒。

馬匹疾掠，背後的馬匹上則放著狩獵的，流滴答，衛兵紛紛將人攔開，但板橋上的障礙還是移得太慢。

馬在一聲嘶鳴後，停了下來，不耐煩地踱著步。

時書往後退，退無可退，眼前是一小鹿的，脖頸被箭矢穿，模糊。

——謝無熾！

時書聞到了腥味，一時間心神複雜，低頭時找不到杜子涵了，他正抱著頭邊發抖邊蹲在馬車後面，死死抱住來福，住來福在瘋狂搖晃的尾！

時書怔了一瞬，想跑，但一瞬間又覺得，我不欠他什麼。

時書站在了原地，靜靜地看著。

員周長德屁滾尿流上前牽馬繩，磕磕道：“都統制大人，下正在此地收過路稅，故而將板橋先攔了起來，擋了大人的馬，簡直罪該萬死！”

前踞而後恭，不愧是場中人。

時書樂樂地看著這個員。

板橋上的一聲靜，“咔嚓”，纏著紗布的手腕出來，將馬鞭丟給一旁的護衛。

謝無熾影站在了橋上，似乎有些明的眼睛，一寸一寸，掃過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