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最後還是留了下來,躺在謝無熾的被窩裡，拿被子蓋住臉出腦袋。謝無熾跟前放了一隻茶壺，他坐椅子裡喝茶,同時翻看賬目。

……

夜昏黑將醒未醒時,世子楚惟自門外而來，大聲道：“無熾，你要的東西給你找來了。”

世子和兩個幕僚進門，謝無熾擡起眼，走了出去。

隔著一條一條垂下的珠簾,影模糊，謝無熾吩咐左右人：“你們都出去。”

楚惟朗笑道：“這賬冊上寫著皇兄的生辰八字,從小到大的軼聞趣事，本世子這幾日在府中問了先前照顧他的婆子們,寫了這麼一封冊。保管有用！”

“你快看！”

時書被聲音驚醒,隔簾子盯著世子楚惟遞出了本，謝無熾沒接,先拖出一個老銅盆，這才接過楚惟遞來的本。

“你要把它燒了？”

“揣測聖意是忌諱,這本留不得，世子請坐。”

時書犯困,那珠簾後閃爍著火,謝無熾看完一頁,撕下來扔進銅盆裡燒爲灰燼，橙火照著他的冰冷峻的眉眼和鼻樑。

“楚恂，年時由母張氏養大，十一歲吃桑葚，從樹頭跌落……”

“嗜甜,喜食牛，好華服……”

“在潛邸寵幸婢，繼承大統後，腎兩虛，十年無一子嗣……”

“寵喻妃，言聽計從……”

“喻妃爲鹿養，每呼爲乾爹……”

“……”

謝無熾看一頁燒一頁，神凝重。

時書朦朦朧朧，說話聲傳到耳朵中，但聽不真切。不過那火中的人影照在壁上，婆娑起舞，卻似鬼魅。

時書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約覺到，一場很大的政即將掀起。

*

幾人議論的聲音並不大，時書沒聽清楚睡著了，深更半夜醒了一次，這幾人依然生龍活虎，有人急匆匆在紙張上謄寫，挽起袖子。世子也在來回踱步，反覆思考。

至於謝無熾，仍然面思索，像在考慮什麼。

時書再醒來天已大亮，謝無熾送客出門，倒掉銅盆裡的灰燼。

“醒了？再等等，早飯來了。”

時書翻讓出牀位：“你們是鐵人？什麼話三更半夜還在議，你睡吧，我起牀去藥局。”

謝無熾：“我不睡，今天有園子要監工，清早得用我。”

門外來人送來熱水，謝無熾洗臉收拾，到屏風後換服。

時書視線跟著他：“你把睡覺基因進化了？”

屏風後，謝無熾掉外出半截後背，半低頭，後背的肩胛骨支棱，和骨形起勢繃有力，那一片的皮也是的麥。

“……”時書把視線轉開，喝了口水。

謝無熾走出來，整理好領和袖：“送你去藥局，另外，我也有些事要問。”

-

謝無熾陷了忙碌中，早出晚歸。說好的房子也沒收拾出來。每天時書過去睡覺，謝無熾一般都在外面的椅子上打盹兒。各忙各的，時書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一個大晴天，時書剛把倉庫的藥材搬出來曬，了下額頭的汗。林百合忽然拍他肩膀遞過來一個藥包：“這些羊藿、蓯蓉、茯苓，送到王妃的院子裡去。”

時書接過手裡：“這麼大包分量？”

“去的時候走涼地方，天氣熱，近日中暑的人越來越多了，刮痧藥備不起。”林百合嘖了嘖聲。

時書答應了準備走，林百合忽然想到什麼：“你哥哥近日是不是不常回家？”

時書說：“嗯，他跟世子府的幕僚每日做不完的事。”

“做不完的事還是喝不完的花酒？這羣人天天宴飲，宴飲完便喝花酒。”林百合嗤聲，“今天有個人來讓我幫他看花柳病呢！”

“啊？你怎麼猜我哥喝花酒？”

林百合左右看看，小聲說：“你哥昨天託人來悄悄問，什麼藥材壯補腎，怕不是喝花酒喝虧了。”

“………………”

壯？補腎？謝無熾？

林百合擡擡下：“就你手裡那包藥，看著抓點兒，回去煎湯給你哥喝補一補。”

時書心霎時變得十分複雜，邊走邊想：“不可能，謝無熾不會喝花酒。其次，就算他真跟人做了，也不是搞個幾天都能虛到吃中藥那種沒本事男人。”

那晚上時書他的事歷歷在目，清晰堅.，絕非早泄之。

“有病，”時書臉紅完後又想，“既然不腎虛，爲什麼問壯的燉湯補藥？”

時書思索時，拿著藥包繞過重重曲折迴廊，眼前出現了王妃的後府。

時書也不知道是正門還是小院，到門口再問：“有人嗎？有沒有人在？”

接著聽見一聲“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院子裡傳來，好幾個丫鬟和男僕忙著殺，院子一隻只飛來飛去。羽潔，渾烏黑，十分壯。有個穿金戴銀的侍揮著帕子：“別把嚇著啊！這都是王妃讓人在農家重金買的。嚇著質不好，到時候親自給陛下燉湯喝，可一定要仔細些！”

另一個問：“給陛下燉的湯？”

“可不是，陛下小時候在王府一直喝王妃燉的湯，這次回府，王妃準備再給陛下燉一次。”

“陛下許久沒回府了吧？”

“……”

時書遞過藥材，複述林百合的叮囑，“燉湯分量不用太多，先泡半個時辰再加湯裡，大火一刻鐘轉小火。藥猛烈，不要進補太多，萬一不能克化。”

說完便從王妃的院子跑出來，往回走。恰好盛夏景，時書一路走過了荷風小築，涼亭在層層荷葉碧波前翹起高高的尖角，一隻懸掛著的風鈴嘩啦啦響。

滿塘荷葉，有一些傭人正用鋸子切割開一塊塊冒著寒氣的冰塊往荷花池裡送。

“快點兒，冰都

要化了。”

“水溫怎麼樣？夠了嗎？不夠再讓人去冰窖裡取，還不夠到其他府討些去，真冷。”

時書腳步慢下來在旁邊站著看，忍不住想起在舒康府，心說：“當時天氣炎熱，許多人傷口都腐爛了，怎麼申請用冰都批不下來，這王府怎麼用這麼多冰。”

時書好奇地問：“這麼多冰塊都幹什麼呀？爲什麼往水裡倒？”

“你站在這，從荷風小築過去，視野最好的那片荷花苞飽滿。看見了沒？馬上就開花了，但離陛下親臨還有時間。先給水降溫，延緩幾天讓荷花盛開。”

“………………”

時書笑容收起，無言以對，擡腳給一塊碎冰踹飛了出去，離開現場。朱門酒臭，路有凍死骨。王府家大業大，皇帝更是天潢貴胄，但時書從來不喜歡也不認可不平等的事。

再一路沿著涼的地方走，待繞走廊時書來到一片綠意盎然的林間，熱風拂過林梢，蟬鳴嘰嘰喳喳。時書到井水旁打了一桶水洗臉，把腦袋浸到水裡閉氣，一會兒涼得不了擡起頭，著滿臉汗時。眼前忽然撞一道石青的長衫。

謝無熾長玉立，正坐在亭子裡喝茶，頭髮高高束起，手指反了一點太。

“謝無熾——”

時書剛想出聲。

沒想到枝葉掩映，他纔看見亭子裡還坐著另一個人，紅巾翠袖，顯然是個人。

“………………”

時書總覺得那子瞧著眼，但撞破別人時書比誰都尷尬，一把收住嗓子裡的呼喊，轉逃也似的離開涼亭。

“哇啊啊啊啊謝無熾在幹什麼？跟人約會嗎？”

“他最近早出晚歸的，不會都談去了吧？”

“什麼意思啊？那到底談正經事還是談？”

“他認識了新的人，居然都不跟我說？！還是不是兄弟！”

時書一陣奪命狂奔，直跑得腦子裡熱氣騰騰，終於恢復平靜，整片後背汗津津地冰涼。

*

近日在王爺府做工奇遇頗多，時書表面不聲，接下來的幾天仔細觀察謝無熾，看看他是否真如林百合所說染上了不好的病。不過王府幾千上萬人的調度，他時常凌晨纔回，清早天剛亮又收拾出門。

謝無熾縱然天生力旺盛，但忙碌太過閒下來時神也有鬱，他似乎在爲一件事忙碌奔走，時常有大量文書需要理。有好幾次單手撐著下睡著，隨時等人找，便睜開眼繼續辦事。

高強度工作讓他眼下染上紺，上時常有應酬的酒味，但沒有脂氣。而樑王誕辰在即，王府瀰漫著熱鬧的喜氣像鼓點一樣催促著人更不敢放鬆。

院子裡。

時書支了只爐子燉草藥，被煙霧嗆到時謝無熾回了門，一洗練的淡白裳，將那肩背穿得極其拔清正，擡手撐著門進屋時，鋒利視線迅速將門掃了一圈。

時書拿把扇子時不時扇扇風，扇扇火：“謝無熾，你最近忙壞了吧？我給你熬了點藥。”

爲利奔波，就是如此。

還好時書揭開藥蓋後濃郁的藥味充斥鼻尖，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濃褐藥湯，端到桌前被燙的下手指：“嘶——嘶——真燙，謝無熾，你先別喝，涼了再喝。”

謝無熾垂下眼，在椅子上坐下：“近日天氣熱，我恰好有些上火，你煮了清熱解毒湯？”

時書：“不是。我燉了壯補腎湯，我看你最近天天應酬，估計也辛苦——”

時書話沒說完，謝無熾便一副鬱的模樣，冰冰視線落到他頭頂：“壯我的？”

“不用不好意思！林百合悄悄跟我說了你問藥的事，你看起來健健康康格雄壯，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歸，回來時常有酒氣，喝著先補補。”

謝無熾一字一頓：“也許我有一天會虛，但不是現在。你很無聊嗎？過來。”

時書：“哎？去哪兒？”

“回一趟流水庵，有事跟你說。”

“好啊好啊！走之前這壯養腎湯你到底喝不喝？你不喝我喝了啊，別浪費。”

謝無熾神不悅手扣過時書的藥碗，骨骼有力，但時書低頭早湊在湯麪上吹氣，頭打滾“咕嚕”喝了兩大口。奪過的白瓷藥碗盛著的藥湯放鼻尖底下一嗅，謝無熾眼中的緒稍解：“這是人蔘黃芪湯藥，專治過度勞累。”

時書拍了拍手笑著說：“被我騙了吧？我可沒說不是。不過你怎麼能聞出來？我聽說，你去藥局開過壯的方子。”

“我有我的用。”

謝無熾說完，時書一下被他拽住領：“我能走，別拽我！”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時書被他帶著一路直奔世子府。夜裡王府比白天寂靜，謝無熾大袖被清風明月拂開，垂頭走路時仍有沉思狀。時書邊走邊跳起來夠樹枝上的葉子，一派清閒安適。

流水庵院子門口來福正搖晃著尾，庵子裡幾天沒人住竟然生了厚厚的積灰，時書抹了一把盯著黢黑的手掌心，嘖了聲。後謝無熾正將櫃門都敞開：“把你的服都收起來。”

時書：“收服幹什麼？王府那幾件夠換洗用了。”

“不去王府，你收。”

“那去哪兒？”時書行李很，他們男生幾件服，兩條衩可以穿一年。仔細一數，也就四五件外，子，兩雙鞋，洗臉和洗澡的帕子，還有來福的玩，除此以外別無他。時書把裳都裝到一個包袱，膝蓋跪在牀頭把布料打了個結。

謝無熾側頭，看見了時書簡單的行李：“錢都在櫃子，你年紀小，買些金銀玉石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