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晚走后不久。

床上蒙被而臥的婢云柳，忽然坐了起來。

房間里沒有點燃任何燈燭，半開的窗子外，進廊燈微弱的芒，屋中線十分黯淡。

云柳拿起放在腳踏邊的鞋子。

暗自慶幸方才緋晚和只是換了服，而沒有換鞋子。

在鞋幫上索，找到一細小的凹陷。

“嘶”的一下，沿著凹陷將鞋底拽開，從夾層里面掏出一個扁扁的布偶。

布偶有半個掌大小，扁了。拿在手里拍拍，很快讓它鼓起，更接近人形。

側耳聽聽外頭，沒有任何靜。

放心大膽地將布偶塞到了緋晚床褥之下。

然后把鞋子重新整理好，穿上，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間。

觀瀾院的人手本就不多，此時深更半夜，大家都在各自房里睡覺。

院子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只有幾盞廊燈在微風里輕晃，線不明。

云柳出屋之后快速跑到屋子側面的影里，把兩只耳墜子解下來，看看四下無人，于是一溜煙跑到遠的院墻底下。

仔細觀察之后，找到正確的位置，甩手將兩只耳墜都隔墻丟了出去。

這是通知事的信號。

告訴外頭接應的，可以按計劃行事了。

……

“給昭小主請安。”

夜風簌簌，緋晚在當初承寵的廢舊佛堂前站了一會兒，后便傳來輕的問候。

轉過。

看到來者一布宮，量纖細，福下拜的姿勢如同細竹折腰，清麗而有風骨。

“起來吧。難為你一路找來，且能一眼認出我。”

“小主風姿綽約，與眾不同，讓奴婢印象深刻。”

是個伶俐人呢。

緋晚笑了：“沒想到這麼晚了，你還沒睡，能聽到我的聲音。”

剛才在煙云宮外學夏蟲鳴，是和芷書約定的暗號。

晉封之后，收禮許多，其中一份禮，是芷書還回來的用雨傘。

鎖院期間，兩人未曾見面。

芷書在傘中夾紙條，愿效犬馬。

將傘給芷書退了回去，約下暗號。

若聽蟲鳴，即刻相見。

今晚，便來了。

芷書站起，微微低頭，恭謹道：“能聽到小主呼喚，是奴婢福氣。沒想到這麼晚了，小主能出來找奴婢，奴婢剛才真是喜出外。”

“為什麼喜出外？”

“奴婢想離開冷宮，苦于沒有機會，小主既然來找，一定是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就有機會出去了。”

開門見山，先提出自己訴求的說話方式，讓緋晚意外又高興。

緋晚也不愿意拐彎抹角，浪費時間。

于是直接問道：“那天晚上你冒雨出來求醫，呂娘子看了醫，后來好點沒有？”

芷書抬眸看了看緋晚神。

遲疑一下，才躬答道：“多謝小主關心，呂娘子頭風經常發作，有醫診治，好得確實更快些。”

“那若沒有醫呢？”

“就會痛苦很久。”

“所以你那晚實在是太擔心，才冒雨深夜求醫？這樣看來，你的確是忠仆。”緋晚語氣和煦，“我剛剛冊封不久，尚無心腹可用，著意培養幾個，最看重人的忠誠，你愿不愿意離開冷宮，以后跟著我呢？”

芷書沉默。

再次抬眸看一眼緋晚。

提著的竹籠風燈，焰明暗撲閃，照得緋晚面紗上一雙目華瀲滟，幽深難測。

芷書掌心漸漸滲出汗來。

果然不愧是那晚搶了先機的人，讓一機會也無。

問出這樣難以回答的問題。

若說愿意，那麼就不是呂娘子的忠仆。

若說不愿意，今晚這場會面之后，怕是再沒有下次。

這也許是近期唯一的機會。

以后或許還會有，可冷宮那種地方，是半日也不想多待了。

而且……

而且約覺得，緋晚這個問題，可不單單是為了考驗的忠誠和機變。

“小主。”

芷書心一橫，屈膝跪了下去。

“奴婢要投靠小主，就不敢有所欺瞞，于呂娘子而言，奴婢并不是忠仆，因為那天晚上……”

“奴婢一為求醫，另則，也期待能否邂逅陛下！”

“奴婢無意中發現，陛下那幾日夜間似乎總來此徘徊……奴婢揣測陛下行蹤，是死罪，但憑小主置。”

放下風燈，叩首匍匐在地。

說出這樣的話，等于將自己底牌了出去，生死在對方手中。

可緋晚從第一晚相見給的驚艷覺，以及最近飛快的躥升和特殊恩寵，尤其是剛才見面之后，上那平靜而強大的氣場……

都讓鋌而走險，愿意賭這一把。

“昭小主，那天見到您之前，奴婢還心懷僥幸，但一見您，就知道自己什麼奢都不該有。”

“與您的貌和氣度相比，奴婢這點姿像塵埃一樣微不足道，以后也不敢再有妄念。”

“只求您能收留奴婢，將奴婢從冷宮拔出來，奴婢一定給您當牛做馬，您讓奴婢當底層雜役、乃至刷恭桶都可以！”

芷書把自己完全出去，等緋晚做決定。

屏息斂氣，靜靜等待。

其實心跳已經快得要不過氣來。

但愣是讓自己呼吸未，恭敬匍匐。

風聲穿過樹梢，沙沙作響。

沒有月亮的天空像濃黑的墨一樣，人憋悶。那盞明滅的風燈，好似荒野里令人不安的磷火。

芷書覺得時間好長，好慢。

良久，才終于聽到緋晚的回應。

“其實，你不必這樣坦白。我也不是來找你當婢子的。”

緋晚輕的聲音滿是親近之意，還手握住肘彎，將扶起。

但芷書的心卻像此刻夜風一樣飄忽不定。

“小主的意思……？”

“你有承寵之心，正合我意。我今夜，是來找盟友的。”

緋晚提燈，拉著芷書慢慢離開廢舊佛堂，往宮苑深深之走去。

“深宮之大，我們底下人的生存余地，卻那麼狹小，小得讓人不過氣似的。”緋晚一邊走，一邊笑著聊天，“就像水里的魚，若是水里憋得慌了，總想到水面口氣。”

“我這口氣，算是出來一點了。但上頭都是貴名媛，我實在怕得慌。就想找個同類，和我做做伴。”

側頭去看冷宮婢，語氣多了幾分嚴肅認真：

“告訴我，你想做我的同伴麼？你，敢麼？”

芷書一直狂跳的心，在并肩的行走中，在緋晚這番充滿力的傾訴中，竟慢慢鎮定下來。

站定，眸中多了幾分異彩。

“小主說的可是真心話？”

“我夜周折見你，難道哄你玩麼。”

芷書失笑：“奴婢確實沒什麼值得小主哄的。”

一個炙手可熱的新寵宮妃，一個冷宮掙扎在生死邊緣的底層婢，人家何苦大費周章地誆。

即便是哄了去做替死鬼、替罪羊，那也值得賭一賭。

自忖未必沒有俘獲圣心的本事。

“那，只要小主敢，奴婢就敢。”

芷書堅定地說。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緋晚和芷書談的時候，春熙宮觀瀾院的大門，繼白天之后，再一次被人砸開。

又是春貴妃虞聽錦。

帶著一伙宮人，沖了進來。

比白天人手還多。

伺候緋晚的夏荷從睡夢中被驚醒，披匆忙出來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虞聽錦命人封鎖緋晚住的房間。

“本宮接到稟報，說昭才人暗中使用巫蠱之，穢宮闈！本宮已經告訴了皇后娘娘！”

“在娘娘到場之前，誰也不許進屋銷毀證據！”

“不然，就和使用巫蠱的昭才人一樣，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