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凜冬時。

寒風骨，大地披霜。

“阿真，我又來看你了。”男人低聲絮語，像是怕驚擾了夢中人一樣。

撥出的空氣在空中凝結一團團白霧，更徒添了幾分蕭索。

照片上的人，長髮披肩，彎彎的柳眉之下，是一雙明淨澄澈的大眼睛，白皙的瓜子臉上因為淺淺一笑，酒窩若若現，是個典型的型人。

周鐮一黑柴斯特大，長玉立。的面料，包裹著他高大健碩的材。

此時肩頭已經披上一層又一層銀白，但他毫不在意，反而下了羊皮手套，小心翼翼地拂拭著墓碑上的落雪。

隨後周鐮將懷裡的黃玫瑰輕輕地放到葉真的墓碑前。

黃玫瑰其中有一個花語是：為道歉。

一向不茍言笑的男人，此刻展了真心的笑容，“阿真，你看我兩鬢的白髮是不是又多了些？老媽一直讓我去染一下，但我不想。你知道為什麼嗎？”

周鐮接著自言自語地回答，“因為每一白髮，都是我在想你的證據，如果……以後……我們還能再相見，我要好好給你看看。你會不會嫌我老啊？”

“對了，得先和你彙報：思岄很好。很乖巧。老師說在學校表現很好，經常得小紅花。和小朋友相得也不錯，總之茁壯長，一切都好。”

“你放心吧。”

周鐮又絮絮叨叨很多家裡的事，關於周家父母和葉家父母的，總之都是“喜報”。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只有在面前才會這樣“嘮叨”。

最後，周鐮才說到自已，他的結緩慢而幽深地滾了一下，說道：“可是……我過得不好。”

周鐮仰面朝天，似乎在抑著某種濃烈而悲傷的緒。

過了許久，他才復又低下頭來，神已經恢復平靜。“開玩笑的，其實我也很好。就是……太想你了。”

“阿真，我好想你。”他又重複一遍。

“大家都勸我向前看，對，應該這樣。”

“可我捨不得……我怕我向前走的越遠，我離你也就越遠了。”

“我總是躊躇，總是想回頭，回到我們初識的舊時，那時候太好了。”

縱然周鐮咬著牙齒，將兩側下頜骨崩到最，但一滴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流了下來，瞬間將這個鋼鐵之軀般的男人心防線摧毀。

-

每一年葉真的祭日，都是周鐮的「放縱日」。

這一天他會把兒周思岄送到周家老宅，自已推掉一切工作時間以外的應酬，一個人呆在家裡，徹夜買醉。

只有足夠醉的時候，他才會營造出一種幻覺，一種妻子葉真還在邊，夫妻甚篤的幻覺。

這天他從墓園回來，徑直驅車回到家中。

300平米的大公寓，空空。

平時還有周思岄陪著，嘰嘰喳喳的，沒有那麼寂寥。

可今晚只有自已，噢，還有一堆威士忌作伴。

周鐮喝了一瓶，又一瓶……

喝到兩頰已經泛紅，這才心滿意足地走到臺的躺椅，把自已狠狠地摔進去。

他醉意朦朧間，無端地想起了白居易在好友元稹逝世九週年做的那首悼念詩——《夢微之》

“

夜來攜手夢同遊，

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三度病，

咸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

夜臺茫昧得知不。”

然而對於周鐮來說，是：妻埋地下泥削骨，我寄人間雪白頭。

“阿真，我好後悔啊……對不起。”他對著天上的繁星輕輕道。

-

妻子葉真是在三年前的一個冬天出的車禍。

周鐮當時還在臨時開會，等他十萬火急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對他憾地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在對他說：

節哀順變。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見到葉真最後一面。

七尺男人瞬間崩潰。

但周鐮的哀慟和他這個人一樣，也是斂的。

從腔裡過濾後，才低吼出來，看著讓人萬分心疼。

沒有人拉得、勸得他。

周鐮生生地在醫院的太平間門口站了一夜。

隔著一道冰冷的門，在裡面，他在外面。

但這同時也是一道生死之門，生生阻隔兩人。

一定很害怕的。

他知道，可卻那樣無力。

周鐮生平第一次“怨天尤人”，為什麼命運那樣不公，要將兩個相之人殘忍分開？

真的是「深不壽」嗎？

周鐮說“對不起”，不止是因為他沒有趕到見最後一面，也因為他們當天早上因為蒜皮的小事拌了幾句。

周鐮本來想第二天開完會，先去花店買束黃玫瑰給葉真，帶回家好好哄哄老婆大人。

周鐮是一個沉穩斂的人，在哄老婆方面非常不善言辭，他甚至在開會間隙的時候還溜號了一會兒，醞釀組織著道歉的言語。

周鐮想著，葉真一定會先傲地轉不理他，但這個時候他不能裝死，必須趕上前擁住，把摟在懷裡，的。休想跑。

其實他的阿真很好哄的，只要堅持多哄幾句，就憋不住笑了。

本就是一隻紙老虎！

但沒想到……

一天之，天人永隔。

那些沒說出口的道歉為了周鐮心頭上永恆的傷疤。

怎麼能讓心的葉真帶著氣離開這可的人世間呢？這是他的罪過也是他的失職，所以這些年來，周鐮一直無法赦免自已。

那麼他，他也那麼。

可他們之間卻徒留這樣一個傷又憾的結局！

那一年的冬天對周鐮來說特別難熬。

景就會生。

在葉真去世後的幾天，京北迎來了初雪，在一個深夜。

以前最喜歡雪了，因為葉真來自南方的蘇城，鮮見到雪。

每一次下雪，都要拉著周鐮出門賞雪，這抓一把，那堆個雪人的，有時候還會惡作劇，悄悄攥一個雪團，趁周鐮不注意，跳起來塞到他的後脖頸，調皮的很。

然後他就會陪打一會兒稚的雪仗。

周鐮不為人知的活潑一面，只有葉真能看到，連兒周思岄都不行。

可沒想到，後來站在京北初雪裡的，只有他一人。

雪花紛紛飄落，從此掩蓋了周鐮此後所有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