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皇帝也難

小院兒。

黃錦將主子的反應，以及馮保送報的事，一併與李青說了……

李青對送信人選並不擔憂，不是相信黃錦的眼，而是相信一個急晉陞之人的熱切之心。

太監與大臣不同，沒有丁點退路，大臣能致仕還鄉，再不濟還能回家種地，太監可不行。

李青心愉悅，頷首道：「如此，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黃錦好奇問：「防範文通敵，只需要做好保工作就好了，防範武將養匪自重……該當如何啊？」

「這個你家主子明白，他不都找兵部尚書了解武將了嘛。」李青說。

「可是……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保險嗎？」黃錦擔憂道，「再說，兵部尚書也是文啊，你不是對文不放心嗎？」

李青好笑道：「你想岔了，是向兵部尚書了解武將，非是了解武將的品。」

黃錦撓撓頭：「我不明白。」

「回頭看你家主子的作，你就明白了。」李青了個懶腰，道，「這邊我也沒什麼可擔憂的了，你盯點與關外部落的涉況，哦對了，還有朝中員對此事的態度，好第一時間送至金陵。」

黃錦點點頭：「這就要走啊？」

「嗯，該走了。」李青笑呵呵道，「再不走都耽誤過年了。」

「好吧……」黃錦哀嘆一聲，忽又想起了什麼，不解道，「既然是斬首行，為何不提前斬了？啊，我不是誠心讓你過不好年，這一時間也打不起來，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李青笑的解釋道，「提前殺沒用的，因為人家隨時可以再選出一個部落首領，就如當初正統皇帝……唯有臨陣死首領，才會有奇效。」

「此外，也不是所有的刺頭兒都會死命頑抗，待戰爭一打響，見識了大明軍隊的厲害，肯定會有部分部落選擇識時務，提前一都腦殺了，反而不利於統一部落。」

李青說道，「同樣再選一個首領，生死存亡之際，新首領往往能很容易就能將部落擰一繩，可若是選擇投向大明，新首領就不如老首領有威了，這一來，收服的難度反而更大，懂了嗎？」

「這樣啊……」黃錦尷尬地撓撓頭，「那什麼，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哈。」

李青微笑頷首：「也祝你新年快樂。」

「哎。」

目送李青離開，黃錦又待了一陣兒，才走出院子……

~

乾清宮。

朱厚熜正在盯著一份名單，餘瞥見黃錦走進來，頭也不抬的問了句：「人走了？」

「嗯，走了。」

「不開心？」

「嗯……」黃錦點點頭，忙又搖頭，「不是，奴婢跟皇上……」

迎向主子的目，黃錦心虛地低下頭，「就……一點點。」

「呵呵……什麼時候跟朕也不敢說心裡話了？」朱厚熜語氣淡然，蘊含落寞。

黃錦撓撓頭，緩步上前，「皇上，奴婢錯了，奴婢以後不會了。」

朱厚熜一笑置之，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陸炳還好嗎？」

「呃……陸炳罵了奴婢一頓，好多了。」黃錦訕訕點頭。

朱厚熜哈哈一笑，惡趣味道：「以朕看來，陸炳的傷倒在其次，主要是氣的，被你一個跑兩步都的大胖子給打趴了，能不氣嘛。」

「皇上~~~」黃錦難為的不行。

朱厚熜收斂笑意，道：「好了就好，一些小事兒，不用過於疚。嗯…，舒舒服服過個年，馬上就又該忙活起來了。」

「皇上，這仗……非打不可嗎？」黃錦問。

朱厚熜輕嘆道：「朕也不想打仗，可沒辦法，這人啊……不有所失，難有所悟。」

言罷，放下名單，向後靠去，「給朕。」

「哎，是。」黃錦繞至他後，為其按肩。

掃到案上的名單的紅圓圈，黃錦不輕『咦』了一聲。

朱厚熜眼皮不抬，「怎麼了？」

「皇上，您這是……不打算出京師三大營？」黃錦奇怪道，「不是說，不戰則已，戰則速勝嗎？」

「當然要用啊。」朱厚熜瞇著眼說，「士卒要用，軍嘛……在京師日久，難免會被文影響、滲，用地方軍才保險，用完再回地方，省事兒又放心。」

黃錦遲疑道：「新老兵……不會有風險嗎？」

「呦呵，你還能想到這個，真是長進了。」朱厚熜欣道，「若是大規模作戰，確實會有風險，不過嘛，如今的草原部落跟永樂朝那會兒不一樣了，雖仍是以放牧為主，但隨著永樂豆、宣德薯的流，各部落多都有了一部分耕地，不會再輕易放棄地盤，所以啊，咱大明可以針對的逐個突破。」

「正所謂，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大規模作戰，只能用大將，小規模多同時作戰，地方軍夠使。各有分工，目標明確，功過細化之下，就沒人能甩鍋了，不能甩鍋，只能用心打勝仗！」

朱厚熜輕輕道，「勇冠三軍的霍去病，是不世出的帥才，可能立下那般顯耀的功績，除了其優秀的軍事才能之外，更多是因為他與衛青、李廣等名將有著本質區別。」

「什麼區別啊？」

「霍去病啊，年輕氣盛，不知利害！」朱厚熜道，「他忽略了，如此那般武帝自然開心，可政治生命也不遠了。」

「啊？」黃錦驚詫，「您是說霍去病是……？」

「不，你想多了，朕的意思是，地方軍的行為邏輯會更靠近霍去病，而京中大將的行為則更靠近衛青、李廣等大將。」

朱厚熜道，「自霍去病橫空出世之後，匈奴才加速走向滅亡，若無霍去病這個愣頭青打破常規，漢匈之戰指不定要打多久呢，甚至終武帝一生，都未必能把匈奴打廢掉。」

黃錦恍然，大為驚嘆。

既驚嘆於皇上的英明，也驚嘆於李青對皇上的準預測。

黃錦開心得不行，哼哼道：

「要說這些蠻子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明知以卵擊石，還敢挑戰大明權威，真是不知死活。」

「這你就錯了。」朱厚熜懶洋洋道，「蠻子雖不習教化，卻也不是傻子，他們額外索要的好，仍低於大明出戰的本，不過是賭大明不會因小失大罷了。」

接著，話鋒一轉：「不過，蠻子就是蠻子，想事太過簡單，若只是一個兩個，大明的確犯不上出兵，可刺頭那麼多，大明怎可能妥協？」

「嗯…，皇上說的是。」黃錦嘆服道，「皇上您真是太英明了，千古有之聖主明君。」

朱厚熜挑了挑眉：「這是拍馬屁？」

「不，真心之言。」黃錦一本正經道。

「哈哈哈……」

笑罷，橫了黃錦一眼，罵道：

「讓你多讀書，多讀歷史，不是讓你讀，是要你思考，思考其背後蘊含的深層邏輯，以及歷史人的行為邏輯。

看了幾冊大明軼聞錄，覺得自己行了？

呵呵，殊不知，你連大明軼聞錄的三分髓都沒咀嚼出來！」

黃錦滿臉慚愧，訕訕道：「皇上，奴婢愚鈍您是知道的，奴婢……現在就沒有以前愚鈍了。」

朱厚熜：「……」

黃錦也知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忙轉移話題，指著被硃筆圈上的名字，問道：「皇上，這個戚繼何許人也？」

「上面不寫著嘛……」朱厚熜明悟黃錦是想逃避數落，不過也沒惱火。

黃錦一直就這樣，憨憨笨笨的，可卻招人稀罕。

「這個登州衛指揮僉事，朕也不甚了解，不過人比較年輕，且其祖上為大明立過戰功，職一直承襲了下來，世代國恩之家，忠誠度往往較高，這樣的家庭，教育出來的人想來不會太差。」

朱厚熜解釋道，「世代為武，肯定對軍事有涉獵，人年輕、忠誠度也足夠、又恰逢有機會展示自己，你猜他會不會效仿霍去病？」

「哎呀，皇上可真是太英明了，奴婢對您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黃錦連忙奉承，唯恐主子再挑他的病。

「德……」

朱厚熜撇撇，笑罵道，「算啦，能學學，實在學不明白也別勉強了，整日跟在朕邊，還有李青熏陶，勉強夠用了。」

「呃呵呵……」黃錦悻悻然道，「謝皇上恩典，皇上您不？奴婢給您烤宣德薯吃。」

「……去吧去吧。」朱厚熜活了下脖子，又拿起名單，仔細篩選……

不戰則已，戰則速勝，這是李青的代，也是朱厚熜的主張。

不能打持久戰，不然軍費開支太大，可有人希打持久戰，甚至擴大戰爭規模，因為可從中得利……

這些朱厚熜都明白，又豈會不做預防？

這些年朝廷的開支夠大了，可不能再開支無度。

……

半晌，朱厚熜扭轉發酸的脖子，瞧了眼遠烤薯的黃錦，突然有些羨慕起來。

人人羨慕皇帝，殊不知……

「唉，做皇帝也難啊。」朱厚熜慨，滿臉心累，「尤其是做一個有為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