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中午十二點，出來修車？

他這是喝多了還是剛睡醒？

林念無言片刻，把手機往下倒扣，裝作沒看見，拿起筷子。

手肘抵在桌面上，細白的手指一並，剛調整好筷子的角度，還沒來得及出去夾菜，手機鈴聲就響了。

丁零零的鈴聲劃破安靜的空氣，格外突兀。

像在催債似的，一刻不停地響著，吵得人腦門兒疼。

林念頓了兩秒，想：

噢，不是像，這的確就是在催債。

一直沒作，靜坐著，表不大好，電話也不接。

陸嘉柏坐在對面，有些疑地挑眉看著，“怎麽了？”

林念回神，搖搖頭，深呼吸兩次，“啪”一聲扣下筷子，拿起來看。

果不其然是那個討厭鬼。

“喂？”沒好氣地接起。

那邊聲音更沒好氣，每個字都著冷淡，“在哪兒？來接你。”

如此理所當然，確鑿到好像已經答應了，不容拒絕似的。

沒事兒吧？

林念無言，乾脆地拒絕，“不去。”

“要麽改天，要麽晚點，反正現在不行。”

那邊靜了兩秒。

接著江淮冷笑了一聲。

哼笑的氣音夾雜著細微的電流，落在耳朵裡，莫名其妙地麻了一下。

他尾音輕飄飄的，帶著嘲諷的笑意，漫不經心道：

“做什麽重要的事兒呢，一秒鍾都舍不得走？”

？

那點麻意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又怪氣的。

林念滿腦子問號，聽得火大，“什麽大事？吃飯啊！”

“你不吃我還要吃呢。”

越說越生氣，蹙著眉數落他，不耐煩極了。

“你夢遊呢吧，自己看看現在幾點？是不是中國人？”

“……”

對面沉默片刻，不說話了。

林念在心裡又罵了他兩句，準備把手機拿下來掛電話，倏然又聽見他道，“你隔壁包間。”

“過來吃。”

“……”

？？？

有病吧這人？！

他怎麽知道在哪兒啊！還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把當什麽人啊？

“江大爺你閑的沒事乾就去找個班上好嗎，別謔謔我們這些平頭…… ”

那邊冷淡無波地打斷。

“修車費用給你個零。”

“……老百姓。”

林念最後幾個字是拖著說完的，尾音陡然一折，聲音越來越小，細長的眉梢一抬，抑不住震驚。

大腦飛速旋轉，算著這筆帳。

個零……那不得省好幾十萬。

頓了好半晌，林念抿了抿，氣勢矮了半截，小聲問，“真的？”

要是說林念這麽多年有什麽沒變，那就是錢。

從小窮慣了，真的舍不得花錢。

有人請吃飯，還能給點錢，這怎麽了？

憤怒的拒絕念頭立刻就搖了。

“信不信。”

江淮一字一句地吐字，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

這人還拽上了。

林念盯著掛斷電話的通話頁面頓了好一會兒，糊弄陸嘉柏兩句，就收拾東西起。後者盯著，沒什麽表，也不知道信沒信。

也懶得管了。

林念出門，拐彎，敲開了對麵包廂的門。

對麵包廂更空，更大，坐著兩個人。

打電話那人正垂著眼看菜單。

“不是。”

顧淇站著，視線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來回移，懵圈了，“什麽況？”

“這不是我攢的局嗎？”

他錯愕地看了眼林念，又去看江淮，“不是我說請你吃飯的嗎？”

江淮沒說話，把添的新菜單遞給侍者，起眼皮盯著他，衝著門口小幅度略一歪頭。

明晃晃寫著“你可以出去跟陸嘉柏吃”。

顧淇：“……？”

半晌，他在心裡罵罵咧咧，臉上繃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咬牙切齒地留下一句，“行！”

“砰”的一聲，顧淇出去，還十分心地帶上了門。

林念：“……”

他們倆就這樣相的嗎。

那覺這幾年過去，會變得不太，也有可原。

江淮收回視線，略挑了下眉，瞳孔漆黑，著，“坐唄。”

“難不還要我服侍你？”

慣常冷淡的語調上揚，吊兒郎當又漫不經心的，一子譏誚勁兒。

又不是沒服侍過。

林念不想出聲，在心裡懟他，起擺坐下。

包廂隔音極好。

沒有人說話，空氣安靜一瞬，只能聽見兩個人此起彼伏，織著的呼吸聲。

褪去莫名其妙的緒，和在他們之間毫不相關的人，空間裡重新又只剩下他們兩人，氣氛好像瞬間就不一樣了。

林念緩緩抬眼，對上他的目。

他們互相對坐著，隔著實木雕花的木桌，再次平靜地四目相對。

誰也沒說話。

那瞬間，仿似流轉，時穿梭而過，又回到他們在南坪的日子裡。

致漂亮的餐盤菜肴，典雅幽靜的包廂布置，連帶著鼻息間縈繞的暗香都一並褪去。

筒子樓的小廚房陳舊，餐桌表面略有斑駁，昏暗的燈下，浮著細小的塵埃。

一碗在生日煮下的，清湯寡水的面。

或是大張旗鼓送到家裡來，暴殄天般擺了一桌的私房菜。

……好奇怪，林念想。

明明不過是人一生中千萬頓飯裡的其中一頓而已。

明明當時隻道是尋常，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還是這麽清晰。

他瞳孔漆黑，目如有實質，平靜又深邃，劈裡啪啦的，像點燃了火苗，縈繞在鼻息間的卻是那種雨天青苔的氣味。

，悶熱，暗流湧。

是南坪的夏日雨天。

那一瞬間，林念思緒一片空白，腦子裡只剩下單薄又無法阻擋的四個字。

“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