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坪種有很多銀杏。

綿延在修過的道路兩側，讓這本該是常綠闊葉林的地方，也會有落葉。

驟然降溫，林念差點沒裹上圍巾，包得嚴嚴實實地從車上下來，沿著車進不去的小巷往裡走。

“哢噠，哢噠。”

細碎的聲音輕緩，不疾不徐，愈來愈近。

到了巷子盡頭，能看見人系著圍，安靜地坐在店裡埋首鼓弄紉機。

腳搭在底座上輕踩，手臂輕移，綿整齊的針腳落在服邊。

秋天的太照在上，溫恬靜。

林念站在店門口看了一會兒。

直到胡玉山在櫃臺後面打瞌睡，腦袋栽下去，猛然驚醒，睡眼惺忪地抬眼，看到，驚得大一聲，才打破了這份寧靜。

“哎喲我去！”他驚魂未定。

林念掃了他一眼，他又立刻裝死，正襟危坐。

“念念來啦。”

葉如摘下眼鏡，笑得眼睛都彎起，連忙從紉機後繞出來，牽著的手進店裡。

“剛好今天燉了湯。”

把紅棕的折疊小桌拿出來擺好，又呵斥胡玉山去拿碗盛湯，還要給林念端小板凳。

“不用，小姨，我自己來。”

林念接過塑料小板凳，擱在地上，坐下來。

“你說你這當演員，越來越忙，一年也就回來兩三次，過年也待不了幾天，累哦。”

葉如似嗔似怪地抱怨著，幫拿碗筷，“要注意休息！按時吃飯和睡覺，知道不？才是革命的本錢。”

都多老套的話了。

“行。”林念想笑。

“我知道你就是口頭上答應我，不會聽的。”

胡玉山端著砂鍋走過來，葉如拿杓給盛了一碗湯，看著眼睛，語重心長地叮囑。

“小姨不希你多有錢多出名，只希你平安健康，知道不？”

林念頓了半晌，抿嗯了一聲，“你也是。”

胡玉山嘟噥著，“怎麽沒人希我平安健康啊。”

沒人理他。

不算大的店面裡發出碗筷撞的聲音，家常菜的香氣緩緩彌漫在空氣中，被太曬得暖洋洋的。

過了會兒，葉如想起什麽，“哦對了，你年前托我問的那個事兒，終於問到了。”

林念：“嗯？”

年前想租原來的那套房子，但沒有王麗芳的聯系方式了，隻好托葉如幫問一下。

“你王阿姨也不住這兒了，跟兒子搬到江城，幫帶孩子。前兩個月在菜市場到，可激，說喜歡你得很。”

“所以呢？”

葉如擺擺手，“沒。”

“說不得再租給你，但是你退租之後沒多久，那套房子就賣出去了。”

胡玉山吃驚：“這破房子也能賣得出去？”

南坪這兩年發展得不錯，旅遊度假做起來了，房價也緩慢在漲。

林念倒沒多驚訝，只是端著碗，著掌心的溫度，再問，“我不是說了，買也可以的嗎？”

“是，我問了。”葉如抿了口湯，“三倍價錢人家都不賣。”

“瘋了吧？”胡玉山驚呼，“三倍都不賣，想幹嘛？留著等拆遷啊？”

“喝你的湯，有你什麽事兒。”葉如斥他一聲，轉回視線，微微蹙著眉。

“確實有人在說，那一片兒要準備拆了，建酒店。”

“但八字沒一撇的事，通知沒下來，誰也說不準。我覺得應該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拒絕，確定的、立刻可以到手的錢。”

“何況拆遷款不一定有你給的價高。”

葉如頓了頓。“所以說，不管你因為什麽理由想要那套房子，都懸了。”

空氣沉默兩秒。

葉如和胡玉山都不再說話。

林念低頭喝湯，眉眼在氤氳白氣裡，很輕地嗯了一聲。

飯後又聊了會兒零碎的天，葉如讓留下來住，林念搖頭拒絕了。

把給葉如帶的禮放在櫃臺上，裹著大出門去。

踩著飄落的銀杏葉，林念耍雜技似的，在街邊低矮的一級窄階上晃晃，慢悠悠地走。

思緒漫無目的地發散。

很奇怪。

這些年來東奔西跑，影視城有常租的房子，江城有常租的房子，卻始終沒有生過在哪兒正兒八經置一套房產的心思。

剛才葉如喊留下來留宿，竟然下意識覺得不合適。

那可是住了近十年的老房子，竟然會在提起的一瞬間，讓人覺得，好像是個不歡迎的外來客，毫不講理地侵了別人的家庭。

一時間，寄人籬下的格格不卷土重來。

林念臉在口罩下，笑著搖頭，很輕地歎了口氣。

角勾起的弧度像是在自嘲，單薄的影在凜冽秋風中顯得落寞。

不知沿著小路走了多久，驀然回神，抬眼一看，竟然就到了筒子樓下。

對面的小賣部早就關門，卷簾門上的褶皺隙裡都生了鏽。

樓房低矮，牆破損，老舊到一塊一塊地落。牆長滿青苔，又黏膩。

林念抬眼看了會兒巷口。

時至今日，依舊可以清晰地記起，那個人蹲在那兒點煙的樣子。

黑發黑黑耳釘，臉頰帶傷，漫不經心又渾不在意地投來一眼，連呼吸都要為他停住一瞬。

半晌，林念垂眼，纖長的睫兩下，轉準備走。

余不經意地掃過小賣部旁的巷口，畫面在眼睛裡一閃而過，大腦遲滯地反應著。

兩秒後，邁步的作倏然頓住。

呼吸停滯，大腦宕機，靈魂離。

砰砰。砰砰。

心臟毫無預兆地急速跳起來。

緩緩站定，偏頭，抬眼。

看見了那輛悉的車。

通漆黑，造型張揚，囂張又不可一世。

連被蹭出來的傷口，都一模一樣，完好無損地掛在那裡。

像某種扛過了時過境遷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