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自認是無心無肺的人, 年依父母，然父母皆早早撒手人寰。後來寄居於舅舅舅媽手下，莫說依了, 舅舅舅媽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更何況一個「外人」。

自小便知求人不若求己, 也很求助他人。

掐指算算，當初選擇向陳修澤求助，已經是罕見地、能拉下自尊的時刻了。

然後就了如今這種局面。

勿論夜間如何，白日裡的陳修澤還是文質彬彬的, 不會再逗著要那些稱呼，登機時, 也拉著的手，讓走在前面, 像憂心跌足。

方清芷又回了香港。

起初還常常做噩夢，夢見陳修澤一地鞭打他人，沾了水有刺刺邊的牛皮繩鞭子，面無表地一下揮過一下，皮開綻；後來忽然夢到被鞭打的人了自己, 眼裡全是看不的黑。

此等噩夢困擾了兩日，但陳修澤待溫如舊, 又請人熬了安神藥熬給喝，幾天喝下去，漸漸地, 不再做夢了。

不多時, 又到了返校日, 老師病漸漸痊癒, 仍舊神奕奕地同他們講課, 方清芷的筆記本記了好幾頁，直到放假，都沒有見到學長。

這些天聽到老師唉聲嘆氣，說梁其頌幾天不來上課，說有人在澳門那邊賭場見過他。賭這字是不得了，輕則斬指斬手重則一家人滅散……誰也想不通他竟也去賭場這種地方，他父母也急得上火，餅店裡差人看著，夫妻倆齊齊去澳門捉兒子。

方清芷心思沉沉。

那時候梁其頌說要日日來堵，恰好陳修澤要去吉隆坡，方清芷便跟他一同離開。歸來後，方清芷慶幸他沒有再堅持上門，此刻聽聞對方竟沾了賭，那點慶幸也化為了沉重。

為何要說是自甘墮落。

在方清芷眼中，賭博何嘗不是自甘墮落。

方清芷什麼都做不了，真要說能幫對方什麼……

大約只能替他多上柱香，祈求他早日清醒，重返校園。

心中有桿秤，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能規勸他回來。如今同樣泥菩薩過江難保自，怎能再挽救他人。

方清芷也不理解，梁其頌那樣聰明的人——

他本該有大好前程，實在不該為所困、走上這條不歸路。

就連都能看開，梁其頌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如此想著，面對老師的凝重眼神，方清芷也只能如實回答：「我沒辦法勸他。」

也不能勸他。

老師說：「我知道其頌心中有你，你說的話，他一定能聽進去。」

已經放課了，老師讓方清芷留下，是想讓勸勸自己的得意門生。他惜才才，實在不忍往日努力上進、單純正直的學生犯下如此錯誤。

方清芷說：「我同他吵過架，如今不相往來。」

老師皺眉：「那就更應該你去說，他或許只是一時激憤上頭，是同你慪氣。」

「不是，」方清芷說，「是我了男友，學長他認定我是為了——」

停下，若無其事繼續往下：「總之，我不能去勸他，老師。」

老師終於意識到一些東西，凝：「你的男友對你好麼？」

「很好。」

「那你他麼？」

「……」

方清芷沉默了。

一定是不的。

說不出和陳修澤是怎樣的相關係，同他曾經的遭遇，又畏懼他如今的權勢；既佩服他白手起家的本領，又無法全部理解他亦黑亦白的做法；因他的溫而愉悅，亦為他的狠心而憂心。

激他危難時的幫助，又排斥他藉此要求放棄原本的人生。

自然談不上恨，但也沒有。

老師換了話題，不再勸，溫：「馬上就要放假了，我也快到了退休的年齡，等下一年，我大約就會從學校離開，專心在家中休息。」

方清芷：「老師。」

老師是位優雅的學者，拍了拍方清芷的肩膀：「明天晚上，我邀請了一些朋友來家中吃飯，你也來，好嗎？」

方清芷說好。

在遇到陳修澤之前，方清芷一直將這位老師視作人生榜樣。

學校中的教授不多，而這位教授年齡最長，生於上海，後因盪移居香港，自己做工攢錢、申請金去英國讀書。

之前也曾勸過方清芷，要繼續深造，而不是留港，在格子間裡碌碌一生。

孩子該多看看更廣闊的天地，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方清芷想，自己的確要多看看。

不要囿於一方天地。

香港太小了，需要去更大的地方。

關於方清芷去教授家吃飯這件事，陳修澤並未阻攔，只說要準備一份厚禮，盡一盡師生之誼。

方清芷說：「我老師不那些奢侈品。」

「那就送些燕窩之類的補品，」陳修澤說，「上次我們不是從吉隆坡帶了一些燕窩麼？留一些給你喝，剩下的全送給老師。等下個月，再買來新的給你。」

馬來西亞和印尼都是燕窩的主要產地，而燕又屬馬來西亞的最好，金燕築巢於巖中，便了珍貴的天然燕。

這個提議很妥帖，珍貴，也有用，不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老師上了年紀，的確需要好好養。

方清芷說：「謝謝。」